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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卫瑾离开后,那股盘桓在心头多日的不安终于还是影响到了满腹混杂的思绪。 笔尖的墨汁悬停在纸上摇晃了片刻,便滴落在一个“归”字上,洇作一片深渊般的色块。 他凝视着那写毁的纸张许久,模糊的灯火中,目光移向案旁闲置了多日的卦爻,自言自语道—— “天,你究竟,想瞒我什么呢……” 良久,他拿起那张污去的纸页,丢入旁侧的炭炉中,待银丝炭中金红色的火虫一点点吞噬那张未写完的聘书,火苗顺着纸页一路疯燃,蹿起的焰尖烧向他悬在上方的掌心时,廊外急促的脚步声在此时传入。 冒雨而来的庾光,脱力一般跪在地上,声音嘶哑。 “成钰……炀陵传来消息,谢允叛乱,宫变中陛下遇刺,血战之下,伤重不治……已驾崩了。” 惨白的雷电在雨幕中炸响,本以为尖锐的灼痛并未附着在掌心,而是宛如在心口开了一个洞般,一如那年呼啸在冰原上的夜风,他记得每一片割在血肉里的雪花,是如何的锋利。 ——喂,你怎么来了,你的万水千山呢? ——万水千山,终归比不得同你共赴国难。 ——那好呀,国难之后,我还你一个万水千山。 耳畔的声音太杂乱了,他分不清,这到底是噩梦,还是真实。 “成钰!你做什么!”旁人慌乱地把火炉推开。 成钰低头看了一眼烧得几近见骨的掌心,困惑了半晌为何不痛,迟疑了片刻,道:“……沧亭?” “她……”庾光有所不忍,转过头道,“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若你不想听……” 成钰看向窗外,道:“你说吧,我在听。” 庾光沉叹一声,缓缓说起了炀陵传来的消息。 “……当时便不该将朝廷的军力分驻南北,不,一开始你就该留在炀陵,唉……”庾光猛地锤了一下地面,道,“太尉石梁玉以扫除叛逆为名大肆清洗朝堂,炀陵以被十二州猝不及防,军权直接被收拢,眼下听说召皇孙回京奔丧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不会有圣旨的。”烧得皮肉尽溃的掌心贴在室内横斜的一口旧枪上,成钰的声音显得极轻,“国玺,在瑾儿身上。” “你是说,她早就有所预料,叫卫瑾带着国玺离开以防万一……”庾光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下了决心,起身道,“成钰,待你定下心,我们,杀回炀陵。” 血痕凝在旧枪上,成钰合上眼,低声轻喃—— “你且等等我,我不像你,不会失约。” …… 整个二月,炀陵皆是一片混乱。 满城的白绫,是百姓们自行悬挂,悲恸过后,面对满街被关在囚车里大喊冤枉的权贵,便是铺天盖地的怨声—— “天煞的乱臣贼子!最好一个都不要放过!” “没有陛下,大越江山何来今日光景!杀杀杀,最好全都杀个干净!” “她还那么年轻,天公凭什么收走啊……” 一切进行得合情合理,而顺应着这样的民心,石梁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将朝中所有的权力统归至手中,直至处斩台彻底染红后,他终于得到了石莽,甚至成太傅也没得到的权位。 “通王殿下,我们什么时候该好好谈谈?” 宫殿之中,稍有闲暇的年轻权宦穿过朱红色的宫门,而促成他得到这一切的源头,卫氏如今在炀陵唯一的正统皇脉,却仍然一副痴呆模样,在宫道上玩着一面破破烂烂的风筝。 “咻……飞了!”通王一副几十年不改的孩子样,对石梁玉的话置若罔闻,拖着沾了灰尘的风筝到处乱跑。 旁边有随扈恼火道:“通王殿下,太尉在问你的话!” 石梁玉摆了摆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捡起已不成形的风筝,对通王道:“殿下三番五次助我,为了什么?若为了皇位,如今形势,只要殿下一句话,臣可以送殿下坐上那把交椅。” 通王凑近来,嘻嘻笑着,并不正经回答:“有人啦,太挤了!太挤了!” 他说完,便蹦蹦跳跳得跑离了石梁玉的视线。 “一山不容二虎么……你若不是真的疯了,便是这世上至为谨慎的人了。”石梁玉心思一沉,转而走向后宫一处最为不起眼的宫室。 虽不起眼,却是日日夜夜皆有亲信严密把手,不曾假手过任何外人。 见到一个深紫的人影走来,负责照顾这处宫殿起居的太监忙不迭地上前来行了个大礼,还未开口说话,宫门里便有两个侍卫抬着一个脖子被扭断的人出来。 “这个月第三个了,刚刚好不容易喂了药,虽没那个力气再杀人,但……还是太危险了,梁御医还是不建议大人直接进去。” 太监心有余悸,石梁玉却道:“那她……药有好好在用吗?” 太监心有余悸道:“贵人毕竟仁善,调了两个新进宫的十岁小童伺候,倒是再没为难过送药的。” 石梁玉道:“这件事你做得好,宫里的赵公公病重,待过完最后时日后,你便接替他吧。” “多谢大人赏识!今后小人必定为大人当牛做马!” 绕过满脸喜色的太监,石梁玉亲手接过尚温的药盏,一步步走入宫室内。 “……今日臣在外面见到了通王,待他的王妃下个月生产,便有竞夺皇位的资格。” 锁链的轻响从殿内传来,石梁玉转头望去,那让人发寒的杀意一如往常地落在他身上,但比之一个月前,这股杀意更为内敛,也……更为致命。 “但臣想,陛下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该不会轻易就死。” 杀意涌动的双眼自乱发里死死锁定石梁玉,季沧亭动了动刚刚被包扎不久的手腕,道:“我若非老死山间,也该死在战场之上,你,还不配。” ☆、第八十九章 夺朱·其七 “……陛下的性情果然还是这般坚韧。” “恩仇未泯, 朕岂能就此干休。” 窗外又下起了雨, 惨淡的落雨声随着斜风吹打在窗棂上, 压低的云层一如殿内肃杀的气氛。 石梁玉站在十步之外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 如果再进一步,即便会被季沧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