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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绿把瓷碗放到炕桌上,腾出手探了探她手上的体温。 寝殿内燃着好几个火盆,结绿进殿不过一会,额角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公主的软榻离火盆不远,手背却依然冷得沁人。 “公主,把药喝了,早些歇息吧。” “……苦。” 结绿像是哄小孩似的,柔声说道:“公主喝吧,喝了才不会生病……喝完了,结绿给您倒水净口。” 听着熟悉的语气,刚从梦中醒来的秦秾华百感交集。 无论是现在,还是上一世国破以后,直到身死那天,大她十岁的结绿依然在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 像姐姐,像母亲。 最后……却死得那么凄惨。 她哑声说:“若是有人害你丢了性命,如今你有了报仇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结绿习惯了她心血来潮的各种问题,回答得毫不犹豫: “结绿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 结绿坦然笑道:“因为,我知道公主会为我报仇!” 秦秾华怔怔看了她半晌,终于,神色一轻,唇边有了笑意。 她轻声道:“是……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所以,你什么也不必做。” 秦秾华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药喝了多年,还是那么苦,再怎么清水净口,那股味道依然在喉咙里萦绕不去。 那是“病”的味道,无限接近于“死”。 无论多久,她也习惯不了。 结绿收了空碗,后知后觉地露出疑惑神情:“可是……公主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秦秾华漱了口,重新倚回软榻。 “我做了一个梦。” “是噩梦吗?” “……嗯。” “公主不用忧心,梦和现实都是反的。”结绿柔声说:“更何况,公主控制不了梦里的事,结绿却相信公主能控制梦外的事。” 迎着她的视线,结绿露出毫无保留的真诚笑容。 秦秾华也不禁笑了。 结绿服侍着她在床上睡下,取下遮挡的丝帐,柔声道: “公主早些歇息吧,结绿在外间守夜,公主有什么事,吩咐就行。” 蚕丝帐后传来轻轻一声应答。 结绿吹灭了殿内所有灯火,端着空碗正要走出寝殿,帐后忽然传出一声问句: “九皇子这几日如何了?” “应该还好……”结绿神色尴尬:“送进房里的吃喝都有减少,寒酥池每夜过后都有使用痕迹,就是……没见过人。” “他还去摘星宫吗?” “灯会之后,他已不去摘星宫了。” 帐中沉默一会,她再次开口:“……那便随他去罢。” “是……公主歇息吧,结绿退下了。” 吱呀一声后,殿内又回归静谧。 红色火星在掐丝珐琅火盆中跳跃,松枝的香味混杂一丝还未完全消散的药味弥漫空中。 秦秾华睡得并不安稳,她因慈母针一病不起是假的,病却是真的,每个冬天,对她而言都是一场硬仗。 窗外时不时地响起风声,后院想必又落了不少枯叶。 她不由想起上一世的最后一夜,想起那天的寒风,那天的冰雨,还有那无孔不入、深入骨髓的冷。 火盆里的炭还在烧,烧了一天又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迎来春天? 她压抑着喉咙里蠢蠢欲动的闷痒,辗转反侧后,穿着单薄的中衣下床,想为自己倒一杯清水。 秦秾华走到桌前,向着水壶伸去的手却在途中停下。 她疑心自己听错,却还是在片刻犹豫后,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湛蓝的天上挂着一颗寂寥的星芒,像是特意为陪伴月亮而留下。 清冷的地上也有两颗孤独的星芒,乌黑透紫,清清月光下,流动着晶石般的光泽。 少年背靠门扉而坐,因开门的声音抬头,一言不发地和她对视。 秦秾华愣了半晌,直到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她才回过神。 “你……为什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喉咙里堵塞那股闷痒就再也压抑不住,她偏着头,以手捂嘴,剧烈咳了起来。 吱呀一声,风停了。 她回过头时,少年已站到紧闭的门内。 他盯着她,艰涩地说: “你……生……病了。他们……说……是六皇子……害你……” 因为牵动口舌上的伤口,他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而她不曾心烦,更不曾催促。 她轻声道:“……若我说是呢?” “我……杀了他。” “要是我想害人呢?” 他想了想,说: “我……帮你杀。” 夜色静谧,寝殿内闪着火盆幽暗的红光。 秦秾华走回床边,拿起锦被里的手炉放进少年冰冷的手中,又把自己的双手覆在他的手背,用掌心的温度来温暖他。 “杀人,方法万千,但本质上只有两种——夺命和诛心。”她轻声说:“只夺命的是人屠,只诛心的是小人,有的人杀了一劳永逸,有的人杀了后患无穷。你能确保自己永远做出正确的判断吗?” “……” “阿姊也不能。”秦秾华笑道:“所以,人需要朋友。需要一个可以理解自己,劝诫自己,关键时刻支持自己的朋友。阿姊想做你的朋友,不论大事小事,阿姊都想听你说。” 她垂眼看着手炉上重叠两只手,再抬起眼时,桃花般的双眸化作弯弯月牙。 “好吗?”秦秾华柔声道。 迟疑许久,少年的下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 秦秾华唇边笑意加深。 几分真意不重要,她要的不是承诺,而是态度。 这只小狼,已经愿意为她压抑真实的自己。 “……是……他吗?”他执着追问。 “和他无关,这是阿姊的老毛病。”她笑着说:“阿姊这些天没有见你,也是怕过了病气给你……你手上的伤如何了?可有按时换药?” 少年点点头,伸出和裹着层层纱布的右手。 秦秾华小心拆开,纱布下露出的手心远比她想象得要好,当日遭匕首贯穿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一片粉红。 是因为年轻的关系吗?他的伤,似乎好得太快了。 不夸张的说,他身上的伤,随便放几个到秦秾华身上就能拖死她。 “伤口已经大好,切勿沾水,平日里有什么事,吩咐宫里的宫人去办即可。” 她一圈圈缠好少年手上的纱布,最后还恶趣味地打了个蝴蝶结。少年无动于衷地看着,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打结方式有什么特殊之处。 “等你手上的伤好,就要去上书房听课了,那里有文武师傅教你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注意到少年眼中茫然,她停下来,问:“你会读书写字、骑马射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