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觉睡到心情重置,才想起昨夜带回的礼物还没开封。琼由着丫鬟们伺候穿衣、洗漱梳妆。等早食的功夫才将油纸包拨到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拆开。 里面是个朴素的木盒子,木盒再打开,才看到礼物──是个陶杯。 看那宽胖的轮廓颇像现代的咖啡杯,图案也新奇,蜈蚣和太阳混在一处画,大概是边塞特有的风格。琼谈不上喜欢,杯子撂一边,安安静静吃饭去了。 约莫又过一个时辰,家丁从外面跑来,说是叶家小公子到了府上。琼见怪不怪,自打定了亲事后,那小子就隔三差五地过来,俨然比走亲戚还勤快。 叶庭很快跑进来,随手捡起个红苹果。虎牙一用力,咔嚓一声咬下块缺口。 “媳妇,昨天宴会结束怎么没来找我玩呀?我和兄弟们去爬你家假山了,还在里面发现了洞穴,特别隐蔽!” 屡教不改,琼无力再纠正他的称呼问题,并开始琢磨如何能妥善地退掉亲事。刚要开口提,屋外又进来个人,出众挺拔的身姿将阳光一挡,暗影之下笑得意味深长。 “哎呀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琼噌一下站了起来:“没,我们随便聊呢。” 叶庭个子不矮,但站在年纪虚长他四岁的秦修筠面前,就明显是个小孩儿样了。他看着那面带狐狸笑容的少年施施然走近,然后凳子一拉坐到他旁边,笑着说:“带我一个?我也正无聊呢。” 叶庭问:“敢问阁下是?” 秦修筠笑容不减:“我姓秦,只是柳府一个小小的房客罢了。” 转而又去看桌上的陶杯,道:“这杯子妹妹可喜欢?它是你哥从一位西域商人那儿买来的,据说制作手艺早已失传。” 说罢,视线轻轻巧巧落在了少女脸上。 “我......十分喜欢。” 琼低头绞着衣摆,第一次撒谎撒得那般用力。 “呵。”秦修筠倾身凑过去,带着热气的低音覆在她耳畔,“其实我也有,一模一样的。” 此话一出,少女直接魂归天外升了仙。 没听清的叶庭跟着凑过来,一脸好奇:“你们神神秘秘讲什么呢?” “小秘密呀。”秦修筠坐直身子,狡黠地眨眼,随即道明来意,“听说柳府有个练兵场。我来此其实就想问问,妹妹能否帮忙指个路?” “当然。”琼点点头,不去与他视线接触,正气凛然地引人往外走。 叶庭蹦到旁边:“一起一起!我还不知道你家连练兵场都有,带我去看!” 琼转头回他:“面积其实不大,只是个供哥哥舒筋活骨的地方。” 说完,她自己先愣住了。秦修筠怎么不叫柳帧带去呢,偏偏来找她,随便挑个下人其实也行啊……心惊胆颤琢磨到这里,又忽觉不妥,雀跃的火焰被匆忙压灭,她暗暗警告自己,自作多情要不得。 等到了练兵场,秦修筠笑着道谢,然后径自走到兵器架旁,开始挑选趁手的兵器。须臾过后,他带着一把红缨长枪步入场中,叶庭也顺势挑了一柄环刀。 “怎么说,小公子要跟我练练?”他颠了颠手里的枪杆。 叶庭好不兴奋:“秦哥放马过来,我可不是什么银样腊枪头!” 琼站在旁边,不一会儿就见识到了铁器交错,铮铮挥舞的酣战场景。她下意识多往秦修筠身上瞟,看他清淡笑容在出枪与收势间微妙的变化,看他利落又漂亮的格挡,看他转身时衣袍骤然拧起的褶皱。 看得久了,不禁爱屋及乌,对武术也开始心驰神往,直到后来,竟真心实意憧憬起孟都尉巾帼戎马的生活了。 打完一场,秦修筠轻松取胜,枪立在手边朝琼搭茬:“妹妹,想不想学?” 叶庭擦了擦头上的汗,不以为然道:“哪有姑娘愿意学这个!” 秦修筠不管他,继续问:“学吗,哥哥教你。” 琼向前一步挪进场圈,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 ...... 一个时辰后,围观全程的叶庭只剩下惊叹:“莫非,媳妇你就是传说中的武学奇才?!” 琼瘫在地上没有理他,嘴巴张着,出气多进气少。叶庭砸了咂嘴,又嫌弃道:“只是你这体力也太差了些。平日里需得多扎马步,再压压腿、站站桩。秦哥你说是吧?” 秦修筠笑着点头,从后腰处抽出了一个皮囊子递给琼:“喝点水。” 累到极致,根本没那个旖旎心思介意是不是间接接吻。一口凉水下肚,嗓子好歹是被润得不火辣了,但头疼依旧还在。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于是开口求两人叫几个丫鬟过来,最后,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被人架回了闺房。 本不会累成这副狗样,也不该进步神速,个中关窍就是她动用了时间魔法。秦修筠每教一招,琼就将自己锁进停滞的空间中埋头苦练。消耗的每一秒都由魔力换取,身体还不能休息,反而得拼命练习以保证效率跟得上。 当体能耗光时,储存的魔力也几乎见底,她脑子里第一想法不是自己真够努力的,而是下次见面怕是要等五天后了,因为到那时,魔力才会恢复到足够今天这样挥霍的量。 晚间,她软塌塌瘫在床上,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费劲地扭动脖子,偶然瞥见了桌上灰突突的陶杯,心头莫名一甜。 琼其实也不求和秦修筠能有什么结果,一见倾心全依凭感觉,脑子根本没有想太多。她觉得像现在这样时不时见一面、得一次夸赞就挺满足。当然,若是对方能等她长大,再看上长大后的她,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这种期望俨然就像盼着买一次彩票就中头奖,往深了想尽是荒唐,倒不如脑袋空空,让每一颗偶然出现的糖都变成惊喜。 第二天清晨,得知消息的柳夫人特地跑来,将刚睡醒的琼教训了一顿,说她一个姑娘家不该在练兵场疯皮,还把自己累到虚脱。琼可气坏了,仿佛被家长阻挠了初恋一般,胸中陡然升起一股子叛逆。 吃完早饭,腿还酸着,马步已经扎了起来。不是不让我疯皮吗,那我就在茅房里疯,欸,谁都管不着,就是玩儿! 外面的小丫鬟腿都等麻了,不禁有些为大小姐的肛门担心。这时,柳叶柳絮正好从旁经过,兴致勃勃地聊着家里那位住客。 柳叶:“听丫鬟们说,兄长正在同那秦家公子练武呐,咱们要不要换身衣裳过去瞧瞧?” 柳絮:“为何要换衣裳,现在这样有何不妥?” 柳叶:“哎呀,打扮太随便多不好!你是不知,那秦家公子模样长得可俊啦!” 话音刚落,茅房门啪一下打了开来。 柳叶柳絮猛然回头,看见长姐一步一扎实走到近前,周身散发着比柳夫人还要严厉的气场。 柳絮有些结巴:“怎……怎么啦?” 琼面无表情看她一眼,视线又缓缓移向柳叶,面色一下子阴寒了好几个度:“小小年纪说出那番话,你也不嫌害臊!老实回屋呆着去,大哥练武岂容打搅!” 柳絮本来也没太想去,脚尖后撤准备回房。旁边被当头责骂的柳叶倒是憋了一肚子气,梗着脖子反驳道:“大姐昨天不是也去了?怎么,就你去得,我们就去不得?” “长姐训斥,哪来你还嘴的份儿?!”琼将反派调调拿捏得越发熟练,本就艳丽的五官霎时间成了淬毒的凶器,沙沙往外冒着杀意,“胆大包天,跪下!” 俩孩子一愣,下意识扑通跪到了地上。 还是旁边丫鬟看不下去,偷偷扯琼的衣角,小声劝道:“大小姐,下跪还是有点过了。” 琼:...... “这样么?” 她气势一顿,恍然才意识到地上俩小鸡崽战战兢兢的样子有些可怜,火气顿时下了头。刚刚似乎,错把自己代入到后宫剧的奸妃角色里面了。 意识到错误,她擦了擦头上冷汗,匆匆领着丫鬟离开。待到走出十几米,又幽幽飘出几个字以作收尾,“起来吧,下不为例。” 闻言,两姐妹从地上互相搀扶着爬起来,腿还有点打颤,脸色也不好看。 柳絮:“她怎么那样了?” 柳叶:“怕是之前都扮猪吃老虎呢。” 柳絮:“那我们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 柳叶:“且看吧……我先想想,现在不大好弄。” 回到房中,琼一边抱着陶杯,一边把腿翘在桌子上拉筋,神思早就飞到了练兵场。去是真想去,奈何她刚教训完妹妹们,自己也不好意思立马就搞双标。 待到一个时辰后,院外响起男儿们散场的交谈声,她又想,昨天会跑来找她,说不得今天也会。于是兴冲冲跑到妆镜前,飞快给自己上了个显气色的裸妆。说来高端,其实也就是拿胭脂轻拍脸颊,又用石黛在眉尾扫了两下。 外头日光大好,梨枝上的百灵娇啼几声,引来一只雄雀停泊,厮磨相依,而后一块儿飞离了此地。从清晨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夜幕降临,琼脸上的妆差不多都掉光了,也没等到人来。 她揉着泛酸的眼皮,突然生出了一股子冲动,想要去他窗前探探,待到见着面,再趁着月色聊上几句。可这想法引发了接下来的自惭形秽,她这身子才不过十岁,还拥有婚约,怎么想也不该跑去讨没趣。 又过去四天。 琼自然醒的时候天还没破晓,起床起得早,梳妆便格外精心,连鬓边的碎缕落下几根都调整了四五遍,至于柳夫人的警告,更是扔到了脑后。她早早地跑来练兵场等人,心脏酸酸的,脚怎么摆都不自然。 正想着待会该怎么打招呼呢,一双大手突然穿过她的腋窝,架着胳膊将她扛了起来。视野一下子高出许多,她慌张保持平衡,暗想能来这练兵场还敢逗于她的必然就是柳帧,于是怒叱道:“哥快放下,不然踹你了!” 对方哈哈大笑,单肩扛着她抬步走动起来:“那妹妹可要轻点踹,哥哥怕疼!” 琼瞬间噎住,一动都不敢动了,小脸像是灌了烈酒一样烧得通红。 真正的柳帧这时走了进来,见到此景立刻横眉倒竖:“你小子把我妹放下!搁这玩扛麻袋呢?!” “多日不见想得慌,还不让抱了?” “要抱就抱自己妹妹去!” “哎哟,我哪有呀。” “叫你娘——”给你生一个! 后话刚要冒出口,柳帧刹闸般闭上了嘴。秦修筠的双亲早年病逝,独留他一人在乱世求生,个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家人这词于他而言实在是不该多提的。柳帧抿住双唇,心头一阵后悔。 秦修筠不以为意地笑笑,蹲腿将琼放了下来,却又圈着不让人走:“我这辈子想要个弟弟妹妹都无望喽!不如你把琼音让给我,我代你好好疼她。” 本还在内疚着,柳帧登时被这糟心话激出了满头火:“你能不能做个人,不能就滚!” 骂完,一把将妹妹从歹人怀里抢回来,柔声安慰道:“他就是嘴上没把门,人其实不坏,你别害怕。” 等了半晌,小姑娘也没给回应。娇娇软软一小只夹在两个少年中间,缩着脖子捏了捏发烫的耳垂,眼眸中熏着一层雾。 柳帧冷下了脸:“看,把人吓着了吧!你以后别来找我妹了,就一祸害!” 秦修筠在一边扫兴地哼哼,琼不敢再害臊,忙抬头澄清:“哥哥,我没被吓着!待会还要和秦哥哥学武呢。” 柳帧看了她两眼,皱眉道:“什么情哥哥情妹妹的,你就叫他名字便是。” “那,那怎么可以。”琼垂下眼睑,睫毛狂颤。 看戏的秦修筠不哼唧了,眼珠一转,悄悄凑到她的耳边:“可以的~来,叫声修筠给我听。” 柳帧勃然大怒:“修筠你大爷!!!快去当小倌吧,军营留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