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软肋
变起仓促,在冯敏君以出乎意料的狠辣射杀了孙启以后,对于顾晚来说,局势瞬间变得过于险恶。而果决的用两枪解决掉光源的举动,则为他赢来了短暂的时间,让他不至于被立刻集火秒杀。 顾晚摸索着从孙启的尸体上撸下那串手串,用手腕上的通讯器里带着的小刀割开串绳,然后回忆着方位,将葡萄大小的木珠向不同方向用力扔出几颗。 电光火石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清楚黑暗会让人本能地紧张。更何况人的名,树的影,他刚刚于近乎不可能的境地里漂亮地脱困,手上又有了枪,即使人多势众,瀚海帮的人在面对他时,依然会怕死。 一比十一的巨大火力差距面前,他需要充分利用每一分优势。失去光源后,在黑暗的掩护下,他得到了另一点好处。目标众多,他不怕误伤,但对方多少会有所顾忌。 一把木珠扔出,幸运地换来了两声枪响,一声惨叫。 顾晚成功制造出了一点儿混乱,可他清楚这样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借着这片刻时间,他在黑暗中紧紧贴着杂物堆,悄悄按照刚才看好的方向向着门口移动。即使身手再好,在黑暗而密闭的环境里单挑对方所有人的前景仍然不乐观,可能的话,最佳的策略是趁对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迅速移动到门口,从而掌握住主动。 其实距离并不算太远,只可惜敌人的所有火力也都分布在这个范围里。 这片刻的黑暗和混乱导致的不安让瀚海帮的某个人下意识打着了火,顾晚见到机会,立刻探头冲着火光燃起的方向打了一枪,成功换来又一声惨叫。随后他迅速地贴地翻身滚到另一堆可以充作临时掩体的杂物后面,于是躲过了电光火石间,反应迅速的少数瀚海帮众向着他的方向射来的子弹。 冯敏君反应倒也不慢,她果断下令:“守住门!他……” 顾晚毫不迟疑再次探出头来冲着她声音的来处就是一枪,可惜从后续的声音效果来看,这一枪打空了。 在黑暗中仅凭声音试图瞄准到底太过艰难。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一重保护。而且他至少成功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他需要对方群龙无首。 可是刚才的命令显然奏了效,窸窸窣窣的声音向着门口的方向移动。于是顾晚在同样尽量快速的移动间以简洁的话语进行了另一次精准的煽风点火:“冯敏君想活,各位都得被灭口!” 其实这道理也很简单,冯敏君毕竟射杀了孙启,瀚海帮她还做不到一手遮天。只不过被她气势所慑,瀚海帮的帮众第一时间还是会先把枪口指向顾晚。 顾晚俯下身子,尽量贴近地面,摸索着确认自己还在掩体后面,于是权衡了一瞬,冒着被射击的风险再次开口完成了这一次循循善诱,“但我不需要你们死。” 瀚海帮的人里有的怕再次误伤自己人,或许也有的真的被他说得有几分动摇,总之这一次他开口后只有两声枪响,且子弹离他都还有不少距离。 仓库里一时安静下来。顾晚压抑着呼吸声,一时间只能听见零星的窸窣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 生死一瞬,热血在血管里涌动燃烧,但他的头脑依旧清晰冷静。在越大的压力下越要保持快速思考的能力,这是从小到大,无数血泪换来的烙进他骨髓的本能。 这个开局还算不赖,他得再接再厉。 …… 关押顾晚的废弃仓库在涪城近郊,靠近瀚海帮掌握的一处地下通路。接到消息时,荀展离得其实并不远。因此当司机在他的命令下一路狂奔赶到现场时,特战组也刚刚到达。荀展既然来了,理所当然接过了现场指挥权。 就在这时,仓库里传来一声枪响。 荀展心头一跳,没有时间迟疑,立刻下达了命令。 训练有素的士兵快速包围了仓库,大门被破开,闪光弹从门口投掷进去,特战队员掐准时间紧随其后进入仓库。 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屋内的景象让所有人感到吃惊。从门口到仓库更深处,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不止一具尸体,另有三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俯趴在地面上抽搐着,目之所及,竟似乎没有人还能站着。 荀展迅速地一一确认过尸首,每扫过一个人,他都觉得心脏像被巨大的压力攥紧,冰冷沉重的恐惧感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残肢断臂,鲜血死亡,这本是他早已习惯的生活。他曾无数次目睹袍泽倒在身边,甚至自己也曾数度命悬一线,一颗心被烈火烧灼锤炼过,再包裹上最冷硬的金属,早已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可在荀展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那坚硬的壳子上被顾晚凿开了一个洞口。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于是这一次,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压抑和恐惧。引以为傲的淡定理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震慑得丢盔弃甲,他甚至压根没想起来,如果顾晚的生命体征消失,其实他会在第一时间得到通报。 终于,在靠近门口的一处杂物堆后面,他看见了斜斜靠坐在地上,满身狼狈凌乱,双目没有焦距,却仍然警惕地望向他的方向斜斜抬起手里枪支的顾晚——那似乎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一幕。 …… 顾晚再次开枪,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仓库里一时再次陷入沉寂。计划受阻,他没能成功逃出门口,却也抓住了每一个时机一枪一枪地干掉了不少敌人。 现在药效已经过去,他四肢开始发软,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解决掉了所有人。如果没有,他需要尽快摸到门口,或者再想办法拿到一把枪。 来不及完成思索,已经近在咫尺的房门被突兀地打开,光源让顾晚警觉地转过头,随即又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在瞬间再次夺走了视觉。巨大的噪声压迫听觉神经,在剧烈的近乎让他失聪的耳鸣声里,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于是短暂失去了平衡,靠着被他当做掩体的杂物堆滑倒在地,却本能地仍然扣紧了手里的枪支。 当眼前的黑暗终于瑟缩回去一点儿,他勉强立起上半身,在模糊的光影里看见了一个向他接近的人影。他虚张声势地用颤抖的手抬起并没有子弹的枪,却在下一刻落进了一个怀抱里。鼻端传来熟悉的薄荷香味,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仍然什么也看不清,身体却似乎已经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判断——枪支落地,他不由自主放松了全部筋骨,完完全全靠在了抱着他的人怀里。在耳边传来的熟悉呼唤声里,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怎么会呢? 可确实是他啊。 荀展。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把这两个字叫了出来,唇齿摩擦,缠绵悱恻。 紧绷了一夜的心神骤然放松,顾晚的意识沉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 抱住顾晚的时候,荀展感觉一颗心从九霄云外落回了腔子里,砰砰跳动着将血液重新运向他冰冷的四肢百骸。怀里的人双眼依然迷茫而没有焦距,却在落入他怀抱的时候近乎本能地放松了身体。 那一声荀展,清醒时他从未听顾晚叫过,此刻带着惊讶、安心,还有更多他分辨不清的情绪。 他的阿晚啊,凌厉又狡黠,顽强又机敏,柔韧如铺满荒原的蔓草,即使在巨大的压力下仍然不会折断,即使在至深的黑暗里仍然会向着阳光生长,然后开出动人心魄的明艳花朵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花开在了他的心里。 戎马倥偬,浮生荒唐,这一刻,向来英勇的将军生出了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