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

    深夜，李承威宅邸的书房中。

    医师被两名亲卫压制着跪在李承威的办公桌前，他身上的白色褂子已经湿透了，面色苍白得几乎要和衣服融为一体，双腿哆哆嗦嗦地直发抖，要不是被人架着恐怕就要直接瘫软在地上了。

    李承威面色阴沉地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正被人伺候着处理手上的伤口。

    也不知他当时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伤口又多又深，皮肉夹杂着碎骨支离破碎地绽开，手背凝着大片淤青，看着触目惊心的，然而李承威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任由仆人用沾满酒精的棉签替他的伤口擦拭消毒。

    “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

    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听起来森冷异常，落在前方犯了大错的人耳朵里，将他吓得又是一阵哆嗦：“殿……殿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的……而且电波对病人的刺激真的微乎其微，根本没道理会损伤本体啊……”医师结结巴巴地解释，用最浅显易懂的话语来让李承威明白这次失误确实是一个谁也不曾料想到的意外，以期望将自己的责任降到最低，“其实，造成失忆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性，不一定就是因为这次实验……也许……”

    “也许什么？”李承威剑眉微挑，似乎提起了兴趣，“说下去。”

    医师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李承威，见他没有要发怒的意思，胆子便稍微大了些，说话也有了底气：“一般来说，失忆分为两种，一种是头部受到外界的巨大撞击，导致脑部某项功能受损，造成记忆的缺失；另一种就是某一段记忆对于病人来说过于痛苦，为了逃避折磨，病人自主选择遗忘……所以，按照现在病人仅仅只缺失了和您相关的记忆看来，后一种的可能性较大……”

    李承威的脸色因为医师的分析而越来越阴沉，听见“自主遗忘”几个字的时候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焦躁的情绪，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你就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这个……具体的治疗方案还需要进一步斟酌……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想待会先去再和病人交流一下……找一找突破口……”

    “等等，自主遗忘……”李承威若有所思地喃喃，“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装的？”

    “不太可能，当时监测系统反馈病人的精神状态确实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如果是装的，是没有办法骗过机器的。”

    “嗯。”李承威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沉下一口气来，他两只手都已经包扎完毕，看起来终于没有刚才那么惨烈了，“好，我就姑且再相信你一次，去把人给我治好了，不然你以后都别想再当医师了。”

    ?

    岚怀已经从治疗室里被移回了李承威的卧室，医师在亲卫的带领下先行离开，去给他进行一次全方位的身体检查并尝试着与他交流，随后再来汇报。

    书房的门关上之后，李承威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办公椅里准备小憩一会，他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反复闪回的都是岚怀醒来之后望着他时那双平静温和的眸子。

    从来没有在岚怀眼里见到过这样的眼神，那是一双含着温度的眼睛，虽全然将他当做了陌生人，却比以往针锋相对时的冰冷鄙薄要让他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他不是没有想过让岚怀就这样一直忘记下去，然后再编织一个虚幻的身份和记忆将自己融入进他的生命，可是这样又如何呢？谎言终究是谎言，一旦开了这个头，便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填补。如果有朝一日，他突然恢复了记忆，那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一定会比现在还要糟糕，除却无法破解的国仇家恨外，保不齐还会被加上一项“奸诈小人”。

    李承威自认行事还算得上光明磊落，生平最鄙夷最憎恶的就是欺骗，他既不喜欢别人欺骗他，同时也不允许自己被别人冠上骗子的名头，尤其是被岚怀认定为骗子。

    只是这样一来，现下和平的表象，也许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真是的，还稍微有点舍不得呢……

    ?

    一个多小时过去，李承威终于积蓄了一点睡意，正当他就快要沉入睡眠之中的时候，书房的门却不合时宜地被敲响。

    李承威的额角因睡眠不足而有些胀痛，他手指不能动，便用掌根在那上面狠狠揉了几下，同时无奈地道了声：“进来。”

    医师面上带着惧色和慌张，拎着个医疗箱，畏畏缩缩地走进来，李承威瞥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怎么样了？”

    医师擦了擦头上的汗，面露难色，李承威心中一跳，沉下脸来：“你照实说就可以。”

    “是……是，我刚进去的时候他还睡着，检查起来倒也顺利，中间醒了，醒来之后不知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他好像很怕我，也不让我近身，还一直嚷着要见您……”

    “见我？”李承威讶然，“他想起来我是谁了？”

    医师摇了摇头。

    李承威眉心微蹙，似有疑惑，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我过去看看。”

    李承威独自一人进入卧室的时候，岚怀已经不在床上了，他蜷缩着身体躲在离门最远的一处角落里，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身上穿着李承威的睡袍，宽大的下摆中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腿和赤裸的双脚，圆润的脚趾紧张地蜷曲着，听见开门的声音之后，他全身立刻像触电似的剧烈地颤抖起来。

    李承威心中一沉，放轻了脚步走到岚怀身边蹲下，柔声唤他的名字。

    颤抖在瞬间终止，听见了心心念念的声音，岚怀缓缓从臂弯里抬起脸，鼻尖泛着酸红，眼角微微湿濡，他睁着玻璃珠般清透的碧蓝色眸子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突然伸出双臂抱了上去。

    李承威愣住了，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儿，怀中的身躯带着些寒意，与他身上的温暖形成强烈对比，微凉的脸颊在他的胸膛里轻轻蹭着，像只黏人的小猫似的。

    李承威脑中的第一反应是，岚怀该不会疯了吧。

    “岚怀，岚怀？”李承威摇晃着手臂，轻声喊着岚怀的名字，然而怀中的人却似乎对那个名字毫无反应，只知道将身体更紧密地缠绕上去。

    李承威有些无奈，却又无法拒绝岚怀这难得的示弱举动，只好如他所愿地用一只手轻轻回抱住他，另一只手臂穿过膝弯，将人打横抱起，稳稳地移回了床上，可谁知他刚要松手，岚怀便急迫地抓住他的手臂拼命摇头：“别走！”

    李承威这时候已经没有开始那么诧异，只温柔地拍了拍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柔声安抚：“我不走，放心。”

    说完他便将手臂轻轻地抽了出来，岚怀眸中闪过一抹惊慌，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承威的脸，微蹙的眉心像是在诉说着哀求。

    李承威心头一颤，暗自叹息一声，望见岚怀眉心的那道刻痕，又忍不住伸手去揉岚怀的发顶。

    岚怀这时候才发现李承威的手上缠着纱布，他将那只手小心地从自己头顶上移下来，捧在手心里，仔细检查了一番，满脸的心疼：“你怎么受伤了？”

    李承威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将手收回来背到身后：“没事，小伤。”

    “那……你要走了么？”岚怀还是不放心。

    “我不走，你安心休息吧，我在旁边的沙发上睡会。”

    “真的？”

    “嗯，真的。”

    在得到了多次肯定的回答之后，岚怀才终于绽开一个释怀的笑容：“好。”

    ?

    夜越来越深，喧闹了半个晚上的卧室里重回寂静，不远处的沙发上，李承威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然而，在卧室另一边，躺在床上的人却毫无睡意。

    月光透过薄薄地纱帘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落下斑驳的剪影，碧蓝色的眸子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比平日更加深邃，他面容平静地犹如一滩死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头顶那一小片雕花繁复的屋顶，只是那双眸子里半点温度也无，似乎也不会转动。

    不知过了多久，蝶翼般地睫毛轻轻颤了两下，岚怀小心翼翼地转动脑袋，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沙发，李承威已然进入了深度睡眠，高大的身躯隐匿在暗处，只能望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岚怀盯着那处看了许久，直到熟睡中的人因沙发不够舒服而扭动了几下，翻了个身，这才紧张地滞着呼吸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