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一起坠落的光

    来到迷失森林的三年来，塞西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魔物。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从森林的边缘来到了深渊核心，而持续了百年之久的封禁正破开狰狞口子。强大的深渊力量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在他的居所处聚集，湿冷浓郁的雾气在乔木与藤蔓中蔓延着，漆黑的阴影之中，一双双暗红色的双眸睁开，新生的低等魔物嘶声鸣叫着，口中流出腥臭的涎水。

    塞西不知道在自己脱力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从梦中惊醒时，他只察觉到口中残留着花汁般淡淡香甜的味道，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愈合，一股充沛的力量在他体内流转着，他从未感觉自己是如此强大。

    可他也从未面临过这样严峻的危机，在重重魔物的包围下，塞西下意识地向木屋的方向望去，随后青碧色的双眸蓦然睁大——原本被藤蔓封锁的木门正大敞着，亮着油灯的房内空空如也。

    泽维尔不见了。

    眼神慌乱地下移，地面上的一滩鲜红引起了塞西的注意，空气中缭绕着的馨香告诉他，那是泽维尔的血液。

    心脏一瞬间收缩起来，不详的预感在扼住塞西的喉口，他喘了口气，颤抖的手指摸向腰间的匕首。

    随后，在一个魔物猛的向他背后扑来的时候，塞西回过身来，狠狠挥出了匕首！

    “攻击！”刀刃银白的光芒一闪而过，蕴含着强烈杀意的精神力在空间中回荡着，塞西第一次沟通了视线范围中所有的植物，向眼前所有诞生的低等魔物发出了攻击！

    狰狞的藤蔓从地下破土而出，在迷雾中交错成充满杀机的罗网，花朵释放出致命的迷香，树木的枝桠则提供了塞西的落脚点，他动作敏捷地在其中穿梭着，手中的匕首在暗夜中不时炸开闪电般亮银色的光芒，肆意收割着魔物的性命。

    胸腔中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泵出炽热的血液，以供给全身的损耗，这是塞西第一次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所有的力量，而成效也是明显的，远胜于往常，他的杀戮更加利落有效，对植物的掌控也更细致灵动。

    可是，新生的低等魔物实在太多了，而他一直没有找到泽维尔。

    杀戮的间隙里，塞西无数次地伸手摸向腰间的暗袋，那里放着特制的魔法卷轴，在被激发的那一刻便会向外界发出警报，警告深渊的异常。

    然而，伸出的手指又一次在触及到其中的卷轴时如被烫了般松开，塞西咬紧了唇角，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你在做些什么呢？”他责问着自己，作为深渊守卫，他已经严重失职，被不明缘由的迷恋冲昏了头脑。可纵使理智清醒，来自于心脏的躁动却驱使了他的所有举动。

    “事情还没有到最紧急的时候”，他只能苦涩地安慰着自己，而且，他得先找到泽维尔——那个造就了一切变故的源头。

    毕竟经过了几年的布置，塞西的木屋可谓是迷失森林防卫力量最强的所在，在那些植物的帮助下，大部分诞生的魔物都被塞西清除干净，剩余的魔物向森林的深处逃窜而去。

    激战之后，身上零零散散地多了不少伤口，塞西却没有多休息一刻，直接跟了上去。

    夜晚的迷失森林诡异而阴森，道路隐没在浓雾之中，让人不由迷失了方向。塞西追踪着逃窜的魔物一路向前，在不知奔跑了多久后，眼前豁然开朗。

    漆黑的夜色中浮现出纯白的花海，塞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深渊附近，来不及惊讶，他的目光便被花海中央的人影所吸引。

    如月光降临在黑夜里，融银般的长发披散开来，泽维尔正背对着他站在花海中央，面前就是一望无底的深渊。在他身边盘踞着数之不尽的魔物，那一双双暗红的眼瞳紧紧地盯着他，如同在看一盘鲜美的血肉，毫不掩饰其贪婪与欲望。魔物们露出了獠牙，口角流下腥臭的涎水，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去，可却像是在忌惮着什么一般，犹豫着不敢向前。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源源不断的魔物从森林的各个角落中汇集而来。

    “泽维尔！”慌乱与担忧扼住塞西的心脏，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一刻也不敢停顿，向那片花海冲去。

    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背对着他站着的泽维尔偏了偏头，可他仍是没有转过头来。

    “滚。”他冷漠的说道。

    塞西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径直冲进了花田之中，身前的魔物转头向他发出威胁的低吼，却被他一脚踩进了泥土里。

    身体高高在空中跃起，塞西想要尽快穿过魔物的包围，向泽维尔靠近，可他还没冲出几步便被魔物咬中了脚踝，狠狠地跌落在地。

    团身一滚，反手给了那紧咬不放的魔物一下。魔物吃痛松开，但还有更多的魔物包围了过来，塞西根本没有地方闪躲。他又往前挪了几步，离泽维尔的背影只有一步之遥，指尖几乎要触及到对方柔顺的银发。只是这一步的距离遥远地近乎绝望，塞西向前扑倒下来，脊背上传来巨大的压力，一个狼形魔物正将他扑倒在地，锋锐的獠牙在他颈侧张开，腥臭的涎水已经滴落到了他的脸上。

    要结束了吗……塞西迟钝地眨了眨眼，眼眸中仍执着地倒映着那一抹美丽的银色，手挣扎着伸向腰间的暗袋。

    “泽维尔……”他轻柔而又绝望地说道，“在他们来之前，快跑。”

    指尖的卷轴受到了魔法的激发，魔物毫不留情地大口咬下，时间却在这一刻静止。

    黯淡的月影下，泽维尔终于转过头来，他用以覆眼的布带已被鲜血所浸染，颊边留下狰狞的红印，可他的唇角弯起，他在笑。

    “哈，你在做什么？你……想救我？”停滞的时光中，泽维尔周身蔓延着强大到近乎恐怖的深渊力量，正是这股力量，强行冻结了塞西和狼形魔物的所有动作。其他的魔物瑟缩着低下头，红眸中露出臣服的神色，为他让开道路，泽维尔轻而易举地迈过了那一步的距离，在塞西的面前蹲下。

    “我和你，到底谁更可悲一点呢？”他喃喃着问道，手指拂过塞西大张的青碧色双眸。

    那双好看的眼眸中正流露出惊喜与迷茫混合的神色。

    泽维尔便又忍不住地嗤笑一声。

    “你知道吗？再晚一刻，我就会跳下去了。”他淡淡地说道，“可是，你竟然想救我？”

    塞西愣愣地望着他，完全不能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

    “哈……”泽维尔轻轻笑了笑，带着血迹的手指在塞西的眼眶边打着圈，明明是轻柔的动作，可刺骨的杀机下，塞西毫不怀疑那双手指会在某一刻狠狠没入到他的双眼里。

    所幸泽维尔很快收回了手，他站起身来，低头“俯视”着狼狈地趴倒在魔物爪下的青年。

    “塞西，开心吗？我想留下来了。”他轻笑着开口，“就算最终的结果还是坠落，但我还可以选择带着我的光，一起坠落下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