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海面的浮沫

    拖着沉重的步伐，塞西拨开眼前垂落的藤蔓，随后艰难地俯下身，去检查那三个人类的状况。

    在不久前，他为了从泽维尔手下保护这三个闯入迷失森林的冒险者，强行用藤蔓将他们带到“战场”的后方。那时的三人里，法师和剑士被泽维尔静止了时间，而吟游诗人则是被吓得昏迷了过去，几乎都算是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出于一些心底的打算，塞西并没有唤醒他们，他甚至在用藤蔓卷住他们的同时，还释放了一些毒素，以此确保他们彻底的昏迷。

    而现在的情况正如他所料，在一切结束后，三人都还安稳地闭着眼，沉浸在无知无觉的沉睡之中。塞西放松地舒出一口气，脚下一时不稳，随后猛地跪坐在了地上。

    锥心的痛楚随之从胸口传来，塞西闭目忍耐着，口中发出低哑的喘息。他并没有拔出胸口的枝条，在没有治愈魔法和疗伤魔药的现在，贸然取出枝条只会加快血液的流失。现在距离泽维尔一言不合的消失已过去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塞西勉强通过操控藤蔓找来一些可以缓解伤势的药草，但可惜的是，没有经过进一步的提纯，这些草药的效果看起来并不明显。

    眼看着伤势几乎要严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为了不再度消耗源泉所剩无几的力量，塞西只能尝试寻求外界的帮助。

    “……醒醒。”休息了片刻，塞西才勉强抽出力气，他一边呼唤着，一边伸手拍了拍三人中那个法师的脸颊。在刚刚他已通过藤蔓解除了注入到他们体内的毒素，理论上只需要外界的一点刺激，他们就能清醒过来。

    “唔……”法师很快便有了清醒的迹象，他的眼睫颤了颤，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塞西还想再开口，可也许是这样的举动牵动了伤口，钻心的痛楚逼得他脸色苍白，他只能闭上嘴，低低地喘了口气。

    幸运的是，塞西并没有等待多久，在他第二次尝试拍打法师的脸颊后，对方就完全醒了过来。

    “啊啊啊！救……救命！”睁眼便看见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坐在面前，胆小的法师差点没吓得从地上跳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塞西还有呼吸，他赶忙捡起掉在一旁的法杖，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你还活着吧！等等，我……我这就帮你止血！”

    塞西脸上露出放松的神色，感激地向对方眨了眨眼。他之前的猜测没有出错，冒险者三人组里的法师的确充当了治疗者的角色。

    柔和的治愈魔法笼罩在胸前裸露的伤口上，不断流失的血液终于有了止住的迹象。眼见着伤口处的血肉正因为异物的横亘而无法愈合，塞西吸了一口气，忽然猛地将插在自己胸口的枝条拔了出来。

    “啊！”喷射出来的血液不可避免地溅在了法师脸上，他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手抖的连法杖也差点砸在地上。

    “咳，别停。”塞西咳嗽着，他的额头上涌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青碧色的双眼如蒙了一层雾气般黯淡，勉强哑声安抚道，“我没事的。”

    “好……好的。”法师担忧地看着他，半晌才僵硬地点了点头，他的手颤抖着，法杖上闪烁着亮起治愈术温馨的暖光。

    胸口再度传来微弱的暖流，塞西低低喘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不，不行，他受伤太重了，现在还不能移动，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他……”

    “可是这里有高阶魔物，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好吵。

    耳旁传来陌生的吵闹声，塞西的意识逐渐从一片黑暗中慢慢醒转。

    “凯文，这个守卫刚刚救了我们，我们不能抛弃他逃跑。要不这样……夏佐，你的通讯卷轴还能用吗？我们可以赶紧向救助点求援……”

    “我…我试试看，应该是可以的……等等，不，好像不太对？”

    “夏佐，怎么了吗？”

    “卷轴上破了一个洞，可能是那些藤蔓刺破的……”

    “我们也太倒霉了吧！不……克里斯，夏佐。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现在就走，然后立刻向救助点报告深渊的异常。”

    他们在说什么？

    塞西模糊地分辨着，好像是……要报告深渊的……异常？

    “可……可是，他的伤真的很重，我们不能丢下他……”

    “这样吧，凯文，你先去求援，我和夏佐留在这里……”

    “你们疯了吗？这里可是出现了高阶魔物！这说明深渊的封禁已经失效了，我们得赶紧逃，然后向救助点的法师们发出警告。”

    “我听说那里长年驻扎着木系禁咒法师怀亚特，神明庇佑，希望他能杀死这个可怕的高阶魔物……”

    杀死……高阶魔物……

    魔物是谁，是……泽维尔吗？

    不……不！

    散乱的意识在这一瞬集中，塞西猛地睁开了双眼。

    透过纷繁的枝桠，微薄的阳光洒落在他的眼睫上，那三个冒险者们正围绕在他身旁，因为要不要丢下他逃跑这一件事发出争吵。

    塞西眨了眨眼，掩下眸中一片而过的锋锐。

    “太好了，你醒了？”吟游诗人克里斯最先注意到了他的清醒，激动地探过身来，关切道，“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塞西捂着胸口，尝试着想要坐起来。

    “你……你别动啊！”法师夏佐慌忙扶住他的肩头，“你的伤口没有好全，动作太大的话，会重新撕裂的。”

    “谢谢。”塞西不再勉强，点头道谢道。

    在刚才的尝试里，他已得出了结论，经过治愈术的治疗后，他的性命已不再被威胁，胸口的疼痛也大幅度缓解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步……唯一的一点不足在于，过度失血的虚弱感仍制约着他的行动。

    “你就是深渊守卫吗？”剑士凯文也走了过来，塞西从声音辨认出他是那个坚持要立刻示警的人，便立刻偏头看向他。

    “呃……很感谢你救了我们。”迎着那双澄澈的青碧色双眸，凯文心脏不知为何猛然一跳，他语塞了片刻，才干涩地继续道，“能请问一下，那个高阶魔物是怎么回事吗？”

    “他不是魔物。”塞西摇了摇头，“而且，他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打算。”

    闻言，克里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带着指印的脖颈，夏佐和凯文则是同时向塞西胸前的血迹看来。

    “……这是我自己捅的。”眼见着三个人脸上都露出怀疑的神情，塞西无奈地解释道。

    “呃……守卫先生，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礼貌……”回想起昏迷前所见的景象，克里斯心中大感不妙，他斟酌着用词，尽量委婉道，“但是，你确定你没有……中过一些魅惑类的法术？”

    塞西不由沉默了一下，随后他才垂眸轻声道，“大概吧。”

    “如果你还能意识到这一点的话，那说明问题并不怎么严重。”听到塞西承认，克里斯的脸色不由放松下来，他柔声安抚道，“你能再坚持一会吗？我们正准备去救助点寻求援助……”

    “抱歉。”塞西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现在就要去救助点吗？”

    克里斯点了点头。

    “如果我承诺，我能处理好深渊的异常……”塞西看着他们，认真地请求道，“你们能放弃这个念头吗？”

    “你在开玩笑吗？你要怎么处理？那可是高阶魔物！”不等被这个请求惊到愣住的克里斯回答，凯文率先插话道，这个脾气糟糕的低阶剑士像是正处于焦虑和恐慌之中，语气中充满了攻击性，“还是说，你和那个魔物是一伙的？”

    “凯文！”克里斯提高了声音，但面对着塞西恳求的双眼，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一旁的夏佐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向塞西的眼神里分明带着惊讶与怀疑。

    塞西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抱歉。”他低声说着，“可是……我并不愿意让泽维尔遭遇危险。”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三人的脸色纷纷一变，只见那些原本安静地蛰伏在他们脚下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缠绕住他们的脚踝。

    “再睡一觉吧。”塞西捂着胸口站了起来，青碧色的双眸中闪烁着刀刃般的锋芒，伴随着他的精神指令，麻痹感知的毒素被注入三人的体内。

    “在这之后，我会好好向你们致歉的。”

    在用藤蔓织成的茧“安顿”好那三个陷入沉睡的冒险者后，塞西疲倦地倚靠在树干上，借着这一点休息的间隙认真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的伤势现在已经不再致命，虽然因为虚弱而有些影响行动，但如果不在乎伤口是否裂开的话，还是可以保持一定水准的移动速度。

    他必须尽快找到泽维尔——那个口中说着让他“滚”，却反而自己消失了的泽维尔。

    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交谈，塞西低低叹了口气。他的确非常介意泽维尔口中“灵魂残缺”的说法，但早在很久之前，他已经多多少少察觉到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所以在恍然之余，塞西倒也没觉得太过惊讶。与之相比，令他更为担忧的，却是泽维尔之后说出的话语。

    在叫他“滚”之后……

    银发美人分明露出了痛恨的表情，可暗红的双眸中却是一片空茫，如同什么也没倒映进他的眼中。

    他喃喃着，语中充满着厌憎——不知对谁产生的厌憎。

    “我要如何去伤害一个没有情感的木偶？”

    “我要如何复仇才能真正感到满足？”

    “我的存在………”

    那消失的语句里似乎带着过于不详的含义，塞西费力地想要听清，没有注意到空气中回荡起的力量波动。泽维尔洁白的衣袖飘扬着，如同海面上随时聚散的浮沫，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塞西下意识地想要拉住他，可就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银发美人已在他面前失去了踪迹。

    如同错觉般，塞西于细碎的风音中听到低哑的语句。

    “我的存在，是不是已经……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