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尘?”李修打开休息室的门,便见谢衣尘整个趴在沙发上:“小游说你在外面站了四个多小时,累坏了吧。” 谢衣尘本来吓了一个激灵要起身,听到后半句话便又趴了回去,抱怨道:“别这么叫我。” 李修不理,反手关上了门。谢衣尘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着自己一开始挑的皮拍,恐惧道:“你要做什么?” 李修笑道:“放心,不打你。我拿了一个新的,你自己收好。” 谢衣尘想说自己后来换了一个,但想起那个半小时时限,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只能把皮拍收了下来。 看来小助理还兼职眼线,虽然谢衣尘不觉得自己会背着李修做什么坏事但还是觉得不很爽。 李修在他身边坐下:“其实今天只是让你来看看而已,等下周你再来店里帮忙,只要那之前把店里东西了解地差不多就行了。你现在身上有伤,没必要那么用功。” 谢衣尘道:“你不回来,我没办法回去,在这里休息也是无聊。” 李修笑道:“你倒是不肯闲下来。行,我送你回去,不过先给你定一下之后的目标。” 谢衣尘警惕地看着他,听他说道:“很简单,就两个标准。以后每周你接待的客人数量不能比小游少,成交的生意不能少于小游的一半,这应该不难吧。” 单从数量确实不难,但这种看似灵活的规矩有时却能将人限制地更死。 “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要每天守在店里一直盯着小游,否则万一最后一天突然来了一堆客人我就前功尽弃了。” 李修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你也看到了,店里大部分时候都很清闲。你在柜台上做你自己的事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吧。” 谢衣尘皱眉。李修笑道:“如果少一个人,或者少一笔生意就十板子。反正也不多,你可以选择消极怠工。” 谢衣尘不解:“你这是在败自己的生意,对帮助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修道:“少那几笔收入饿不死我,我只是觉得这样方便看着你。” 谢衣尘顿时无语。 李修笑笑,正打算带他回楼上休息,休息室的门却从外面叩响。李修让人自己开门,便见邓游探进半个身子道:“外面来了一个男的,说是找谢先生。” 谢衣尘奇道:“找我?” 邓游点头,见谢衣尘不是在挨打才把门又打开了一些:“他说他是你弟弟。” 谢衣尘突然愣住,看上去竟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李修走到休息间门口,见柜台前一个男子双手环胸,头微垂着看向光滑的柜台表面。虽然隔远了看不清晰,男子脸上还带着口罩,但李修依旧从他僵硬的姿势中看出他很不自在,而且是对自己所在的这家店感到厌恶的那种不自在。 李修回头看向谢衣尘略显惊慌的表情,很快猜出让外面男子厌恶的不只是店,还有谢衣尘这个哥哥。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要带他回家谈吗,或者就带他来这里?” 休息间空间狭小,而且免不了放了些奇怪的货物。谢衣尘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请示道:“可以带他去家里吗?不会乱动您什么东西的。” 李修原本也不介意,点头应了。谢衣尘又取出那块皮拍,小心翼翼地请求道:“这个可不可以先放在这里,我回头再来拿?” 李修知他不愿意在弟弟面前丢脸,也同意了。 两人一起走到外面等着的男子面前,谢衣尘虽然恢复了平常的冷静模样,但紧绷的身体却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抬眼看向一脸不善的弟弟,刻板地做着公式化的介绍:“峦山,你怎么来了。李修,这是我弟弟,徐峦山。峦山,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李修先生。” 李修笑着伸手:“你好。” 徐峦山眼中的厌恶丝毫不作掩饰,伸出手与李修短暂交握后便在大衣上不明显也不遮掩地大力擦拭着。李修不以为意,主动开口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寒舍就在三楼,徐先生既然来了不妨上去坐坐。” 徐峦山似乎不愿,但看了一眼让他更恶心的店内产品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也好,打扰您了。” 三人从店后面的楼梯上了三楼,进了李修家里。李修为两人备了些茶水,发现徐峦山暂时没有和自己交谈的意愿便借故离开了。徐峦山见李修家里还算干净,眉头稍有舒展。他取下口罩,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斜了一眼站着的谢衣尘道:“怎么不坐?屁股疼?” 谢衣尘别开眼,身体跟着做出坐下的动作:“不是。” 沙发很软,但臀部下压时还是能感觉到明显的疼痛。谢衣尘面上丝毫不显,再次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峦山道:“是爸妈让我来看看你过得怎样。” 谢衣尘低着头,胸中又酸又麻,出口的声音却仍是淡淡的:“我很好,让他们担心了。妈,现在身体怎样?” 徐峦山冷哼道:“放心,没被你气死,估计也快了。” 谢衣尘咬唇,无话可说。 徐峦山冷冷地看着他,恶毒地诅咒道:“像你这种人,就该在收容所里关一年,最好在里面让人活活打死。” 谢衣尘的喉咙好像被梗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虽然兄弟间的关系一直不好,但懂事后徐峦山还是会给他留点兄长的面子,他也不会有意招惹,所以至少表面上两人还过得去。可是现在,谢衣尘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抬不起头来,任他怎样咒骂也不能还口。 徐峦山得寸进尺,见谢衣尘一脸愧疚,便命令道:“转过去,把裤子脱了我看看。” 谢衣尘一惊,语言能力终于恢复过来:“我真的没事,不用看的。” 徐峦山冷哼:“你当我担心你?我是觉得你欠揍,如果真的没事我好多给你补几下。” 见谢衣尘不动,他冷笑道:“怎么,那个死同性恋打得你,我就打不得吗?” 谢衣尘道:“他是我的训诫师……” 徐峦山豁然起身,强忍着才没打他一巴掌:“谢衣尘你要不要脸?本来闹这么一出就够让爸妈生气了,你还找一个同性恋当训诫师,还住在他家里。你是真想把妈活活气死才甘心是吗?” 谢衣尘道:“我也不愿意,可是有空的职业训诫师只有他一个。再说了有规定,他不会对我怎样。” 徐峦山恶狠狠地瞪着他,再次骂道:“你就该滚进收容所,让里面的人把你活活打死。” 见谢衣尘不吭声,他才慢慢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沙发上,嘴里却仍是讥讽道:“快三十的人了,被个小破孩打屁股,真不嫌丢人。” 谢衣尘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怒气,小声道:“要不是当初你和爸妈打小报告,他们怎么会逼我成家,又哪至于闹到这一步?” 徐峦山没好气道:“还是我的错了?你不是不知道爸妈对同性恋的态度,你跟人乱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们知道会生气?” 谢衣尘道:“我怎么乱来了?那人是在追我但我根本没答应。再说了,爸妈厌恶同性恋,但你难道不知道这事是先天的不可改变的吗?就算我真的是,你挑明了除了让他们生气能有什么作用?” 徐峦山怒极,吼道:“你说我为什么挑明?我告诉你不是为爸妈是因为我也厌恶你。跟你说开了,知道你可能是同性恋的时候我当时就想直接废了你,宁可你当太监也好过你丢人显眼。” 谢衣尘堵在胸口的气跟着燃了起来,横冲直撞让他不得安宁:“既然那么讨厌我那你现在就走,反正你也看到了,我过得很好。” 徐峦山怒道:“你当我愿意留吗?” 他说完起身就要走,谢衣尘这才反应过来忙拉住他,急道:“先别走,你还没说,妈到底怎样了?” 徐峦山厌恶地甩开他胳膊,眉头也因母亲的病情皱紧:“精神奔溃了,我和爸陪了她一个月都不见好。吃不下饭,只能打营养针,一刻不看着就想寻死。” 他说完长叹一口气,转头看向让自己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兄长,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哥,妈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我和爸爸,包括你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同性恋你不是不知道。你真的非得和男人搅在一起吗?” 谢衣尘低着头,身体因愧疚颤抖着:“不是的。李修他……” 徐峦山打断他:“李修的事爸妈还不知道。我查到了李修是同性恋但没和他们说,他们只当是一个普通的训诫师。” 谢衣尘松了口气:“我不会和李修发生什么事的。你告诉妈,说我不是同性恋,不会再和男人在一起了。” 徐峦山凝眉审视着他:“当真?” 谢衣尘咬牙:“当真。” 两人对视半晌。徐峦山冷硬的脸色终于松动,他长出一口气,上前一步虚抱住谢衣尘,叹道:“哥,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妈真的受不了,连我都接受不了。这次之后,就算是你不找女人,但也不要找男人了,否则我真的怕妈再出什么意外。” 谢衣尘不习惯弟弟的拥抱,却也忍着没有挣开,答道:“我明白的。” 徐峦山放开他,安慰道:“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和爸已经决定用催眠治疗,让她忘记这回事,就当是你出差了半年不能回。你保护好自己,别让那个李修欺负了。” 谢衣尘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你放心吧,李修是个好人,不会对我怎样。” 徐峦山不以为然,李修的另一份工作谢衣尘能查到他同样能查到,因此对李修其人本就半点好感都没有。而现在谢衣尘衣服下面如何他不知道,脸上的肿胀却是看得清楚,怎么可能放心的了? 他拒绝了谢衣尘送他下楼的提议,谢衣尘猜他是要单独去找李修。果不其然,没多久李修就回来了,扔给谢衣尘一张银行卡道:“你弟和你真不愧是一家人,求人的姿态一模一样。” 谢衣尘接过卡,反驳道:“我弟才不肯忍气吞声。” 李修坐下,道:“我是说你们那种拿钱砸人的样子,一般的自以为是。” 谢衣尘好笑道:“他给你气受了?” 李修笑道:“你说呢?虽然用词还算含蓄,但那意思摆明了我要是敢欺负你他敢直接提刀宰了我。我都不敢不收这卡,否则他当场就能撕破脸跟我打起来。” 谢衣尘一愣,受宠若惊地看着手里的卡片,喃喃道:“我都不知道他会这么在乎我。” 李修却不觉得奇怪:“毕竟是自家兄弟,平时怎么闹也不愿意给外人欺负。” 谢衣尘心中一暖,将银行卡收好后在李修身边的沙发上趴了下来。这几天他因为身上的伤一直是这个姿势,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别扭。他用手肘撑起上身,抬头看向李修道:“想哥哥了?” 李修看向他:“你知道我哥的事?” 谢衣尘道:“之前想找你的时候查到过一些,但知道的不多。” 李修默然半晌,轻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都过去好多年了。” 他坐了一会,翻身也学谢衣尘的样子趴下,面对面道:“想聊聊你弟的事吗?” 英俊的面庞瞬间在眼前放大,谢衣尘心脏猛地一跳,不自然地别过头:“有什么好聊的?人你也见到了,又狂又傲,半点礼貌都没有。” 李修笑道:“没有礼貌是因为面对的是我吧?他好像很讨厌我,而且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训诫师而讨厌。” 谢衣尘道:“我弟是一个很保守的人,你开店卖那种东西他当然看你不顺眼。” 李修眯眼:“不是因为我是同性恋?” 谢衣尘一怔,却听李修道:“这有什么好瞒的。你会骗婚,多半和家里人的态度有关,我要是连这都看不出白当训诫师了。” 万事都有原因。李修不止一次提醒谢衣尘有心事可以告诉他,就是想让谢衣尘告诉他背后的苦衷。这一点,谢衣尘其实明白。 他仍是犹豫了很久,李修便耐心趴着等他。或许是因为知道迟早瞒不住,或许是因为也确实如李修所说,没什么好瞒的,谢衣尘终于开口道:“你知道的,像这种涉及伦理的事不经几代人思想改不了,不是法律改了就万事大吉的。我家里人思想都老旧,便是我自己同性婚姻法通过的时候也已经十八岁了,所以没办法轻易接受。” 想起母亲疯狂的样子,他无奈地笑笑,道:“很烂俗的理由是吗?可是这种事,不落到身上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李修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谢衣尘轻叹道:“很生气。出事之后我妈就病倒了,家里人没有一个肯联系我。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上门也根本不让我进。刚才我弟说要对我妈进行催眠治疗,否则,她真的会寻死。”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早知道是这个下场。三年前,我弟看见一个当时追我的男人和我在一起,举止暧昧,然后就照了照片质问我。我妈当时就崩溃过一次,最后被我强行糊弄过去了。也是因为那件事我妈起了疑心,开始疯狂地给我安排相亲。我推脱不过又不敢说实情,才会答应沈婉。” 他的语气很淡,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心脏被攥紧的疼痛感。从三年前母亲第一次以死相逼他就明白了什么叫绝望,那种手脚冰凉的恐惧,这么多年从未消散。 李修沉默地握住他的手,半晌才安慰道:“有时候谎言是必须的。好在现在催眠治疗的效果都非常好,伯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衣尘点头:“我明白。” 李修顿了顿,又道:“但你更应该明白,谎言是为了保护在乎的人所以不得已,但我们自己得对自己诚实。否则,受伤的人会更多。” 谢衣尘闭目轻叹:“我明白。” 李修静静地看着他,想想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不管怎么说,谢衣尘自己那一步已经被迫走出了,到如今再指责只会徒增他的压力。至于谢衣尘口中的明白他也是半信半疑,但即使是假,也不是现在三两句可以说得通的。 更让李修在意的其实是另外一点。虽然徐峦山的确是不愿意谢衣尘受欺负,但两人之间也绝对不是正常兄弟应该有的样子。谢衣尘被判罪,就算是罪有应得,但也不该一家人都如此冷漠,不仅拒之门外,连短信都不回一条。 李修正想着,手机却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响声。他当着谢衣尘的面解开锁屏。谢衣尘虽然看不清楚内容,但认得出是沈剑的头像。 谢衣尘双臂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趴得舒服点,打趣道:“都开始短信调情了?想不到你还这么小清新。” 李修嘴角微微翘起,口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算不上调情,就是聊聊天罢了。” 谢衣尘暗暗翻个白眼,问道:“话说回来,你之前那个m呢?” 李修头也不抬道:“断了。” 谢衣尘一惊:“断了?为了沈剑?” 李修道:“对,我今天上午就是去找许巍吃道别饭,所以耽搁了那么久。” 谢衣尘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还挺认真,八字没一撇的事这么早就把身边人清干净了。” 李修不以为意:“我只是没那么多精力两头应付,反正一开始和许巍就说好了,不谈感情,好聚好散。” 谢衣尘却还是为许巍不值:“你真够渣的。” 李修好笑道:“我和他又不是谈恋爱,非得说也就是喜欢特殊方式的炮友罢了。而且许巍比我玩得开,一点都不在意,中午吃饭时大白天就缠着我帮他挑选新的S了。” 谢衣尘嗤笑一声,摆明了不信。他不懂这个圈子,只觉得一个人心甘情愿给另一个人下跪供他蹂躏,一定是心中藏了很深的感情。而且许巍曾帮过谢衣尘,虽说没起到什么作用,但谢衣尘对他仍是比对沈剑有好感。 不过李修也不在乎他怎么想,解释过一遍就继续和沈剑聊天。谢衣尘冷眼看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突然就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们没聊我吧?” 李修看他一眼:“怎么可能不聊你?你的伤势我每天都汇报,不然你以为他能消停这么多天不动手?” 谢衣尘脸顿时黑了。李修安慰道:“别担心,上次是因为他火气太重,以后我都跟他说好了,除了屁股哪都不打。” 谢衣尘将头埋在沙发里:“一点都不觉得安慰。” 李修无奈道:“你也别怪他。沈婉每天躺在床上不动,身体却还消瘦了近三十斤。他也是着急。” 谢衣尘大惊抬头:“婉儿状况这么遭吗?” 之前他问过李修一次,只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回答,却没说具体是什么样子。李修当时是见他刚挨了打不想多刺激,此刻便详细说道:“发现你出轨还是出轨男人之后沈婉就病倒了,每天都躺在床上发神,饭也不好好吃,晚上也睡不着。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月,能不消瘦吗?” 岂止是消瘦,简直是人不人,鬼不鬼。 谢衣尘垂眸不语。李修又回了一条信息才发现他安静得有点久,正想劝慰几句,却听他开口说道:“我有个办法,或许能让婉儿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