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干他两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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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游劈开倒塌的门和土墙,在废墟下发现了李高登,他全身被黄土埋得看不到面貌,正蜷缩着身体躲在桌下空隙里,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少爷!少爷!” 铁游一边唤着,一边拉着他的胳膊,将他从黄土下拖出来。铁游抱着他时,沿途扑簌簌地抖落一大片土,忽然就看到他的额头破了一大块,将黄土染成了血红色。 李高登一直昏迷没有回应,直到跑到外面空地,铁游按着他的胸膛做了几下心肺复苏,又是人工呼吸渡了几口气,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块黄土屑从睫毛落下,一齐掉入眼中。李高登一睁开眼睛就被沙土膈得生疼,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的头脑痛得厉害,疼痛从额头扩散到整个身体,像是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后丢进了搅拌器,搅得他是又昏又痛。在这剧痛中,他不由紧紧攥紧了双手,突然发觉手中没有东西,惊得又睁开了眼睛。 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仿佛隔了厚重的浓雾,看不清铁游,看不清大地,更看不清自己。李高登头脑太过疼痛,痛得全身恍恍惚惚,他捂着额头对铁游大声喊道:“我的硬盘呢?资料和设计都备份里面,给我……” “在我手上!我替你保管!” “还给我……我看不清东西了!我瞎了!” 李高登匆忙眨了好几下眼睛,眼前的浓雾没有散去,他还是看不清东西,惊得嘶声力竭地尖叫了起来。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时,他感到铁游抱住了自己,铁游的气息很熟悉,依旧是大地上黄土的味道,李高登感觉额头上湿湿的,可能是顺着铁游脸颊滑下的水。 “别动,闭上眼睛!” 铁游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和眼前模糊的景象相反,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同时李高登的手指碰到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他立马将它揣入怀中抱紧,随后他听到铁游接着说道:“你没瞎,就是磕到脑袋了,过一会就好了,以前在工地我被砖头砸到也碰过这种事。” 除了铁游的说话声,李高登耳边响起了无数声音,大地移动的轰鸣声、从谷底刮来的风声、湍急的哗啦水声、男人女人的叫喊声、驴叫狗叫……在无边的黑暗中,李高登看到那些声音像五颜六色的绳索飞来,绳索杂得像一团巨大乱线,就这么筑成了一个封闭空间。这个空间没有任何建筑的秩序,只有混乱与无序,自然的混乱和人的慌乱同时袭来,将他困在在这个不讲秩序的空间内。 人的心是自己私密的空间,这个由他努力建造、不受铁游侵占的有序空间,在一瞬间完完全全垮掉了,他真的害怕了,害怕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东西,连最后的依托也被残忍地夺走。 “眼睛生来是观看光线下的各种形式,基本的形式是美的形式,而建筑是平衡和秩序的韵律,一切都来自于人的感知。” 没有瞎眼的建筑师,正如没有断臂的木匠。他被那些黑暗中的乱线缠绕捆绑得扎扎实实,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能空空掉出眼泪。 不知道哭了多久,快被泪水淹没时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暂时脱上了岸。大风带着冬日的寒凉呼啸穿过他们的身体,李高登浑身冻得发抖,求生似的一把抓住那只炽热的手,自己冰凉的手被那手捂热,也开始有了温度。 铁游抱他起身,同时搓着他的手说:“你别怕,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一直都保护你,不会看不见,真的。” 他的话暂时让李高登放松了下来,额头的疼痛如潮水退潮一样慢慢消散而去,从全身的痛,缩到额头的一片,最后变成一个点。仿佛重新回到了世间,李高登镇定了下来,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秩序,重建起已经垮掉的心。 等到疼痛减轻,李高登试着眨了几下眼睛,浓雾消失不见,只剩下飞蚊般的黑点一直在眼前吵闹不休。他第一眼看向手心的移动硬盘,又是举在手上仔细检查,硬盘没有损害,他这次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硬盘在,我的东西都还在,我也没瞎。” 铁游严厉地瞪着他,似乎是在埋怨他,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傻子,把房子看得比还命还重要?” 他的眼中有些几粒发亮的白点,像是一闪而过的泪光,李高登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一眨眼,那泪光却消失在了眼前的飞蚊中。 但还没等李高登惊讶那太久,他突然发现这不是室外,而是室内。现在自己正躺在新屋刚凝结的地板上,背后垫着铁游的黑色夹克,四周是新刷的白墙,黑狗趴在他腿边守着。 这令他惊恐得吓了一大跳,立马对铁游说:“刚是地震!这屋子住不得,出去!去空地!” 李高登捂着额头正要强行起身,却被铁游按住了。 “不是你说要去城里设计院算屋子的吗?什么地震检测早都通过了,呆这没事。” 李高登一愣,“你不自己瞎弄?” “咱们的家,得搞妥善点。” 铁游笑了两声,从身上脱下肩膀破了个洞的灰色毛衣,他先是抓着毛衣的衣袖,在李高登脸上轻轻擦去黄土,接着将毛衣盖在他身上说:“你在屋子里躺会儿,等下我去找找有没有厚被子,狗也在这陪你,别着凉好好休息。” 门窗还未装上,冬天的冷风从空空的大门漏进来,吹得李高登头上又痛又冷,几乎快要炸裂开。地上再次震动起来,一上一下震得他心里打颤着抓紧了铁游的胸膛,在恐惧和疼痛下语无伦次。 “去医院……我得、得……脑震荡了怕是、痛。” “先睡觉,等下我去看看怎么出去。” 外头人声和地动山摇的声音混在一起,沸反盈天,新家的小房子却是安静的。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孤岛,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 李高登疼得神情恍惚直喘气呻吟,被铁游搂在怀里。铁游拍着他的背,像安慰婴儿那样抚慰他。这时,铁游静静看着怀中的人,心里的悲苦和怨恨在缓缓消散,反而生出一股宁静感。 过了些功夫铁游见他睡了过去,将他的身体轻柔地枕在地上的夹克上。刚要起身走出去时,门口传来脚步声,铁游抬头一看发现是玲花和二奶奶来了。 玲花的眼睛哭成了肿肿的馒头,她一手拿了一床沾满土的被子,一手搀着二奶奶。二奶奶的腰扭到了,扶着腰时,她皱着眉头露出痛苦的神情。 铁游从玲花手上接过棉被,将二奶奶安置在角落里,将玲花叫了出去。 如他所想的那样,外头一片狼藉,以前纹丝不动的安稳大山,摇晃着走动了很远的距离,像一堆歪歪扭扭的破碎积木,被胡乱地丢在一块搅动。大山上的窑洞不断掉落下黄土渣粒子,在风中摇摇欲坠,村民们不敢回窑洞,被村长集合叫到村头开会。铁游远远望过去村头,人头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块,仿佛许多乱窜的蚂蚁。顺着断裂的高坡看下去,河流水位涨了不少,还在不停涨上来,被山石堵住的水形成了一个浑浊的湖泊,汹涌冲垮了吊桥,切断了前山出去的路。 形势不太乐观,铁游问玲花:“后山还可以走吗?少爷受伤了,得去医院看一下。” “后山好像也滑山了,村长反正说要集合男人去挖开路,现在最好别出去。” “算了,等下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弄。” 玲花看着铁游的眼睛,咬着嘴唇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铁牛哥,友栋去哪里了?” 铁游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反而坚定地直视着她,认真地说:“少爷他是瞎猜胡说的,友栋真没死,对老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做工的时候被砖头钢筋砸到生了重病,现在被坏人关着,我瞒着是担心你伤心,打算等他彻底好了将他带回家才说。” 玲花的眼泪从红肿眼眶掉落,哽咽着问他:“坏人是谁?不能报警吗?” 铁游低头苦笑了一声说:“那个人有钱有势,警察才管不了我们屁民这事。就算是像以前告御状,都得先走刀山脱一层皮表决心,更别说连御前都有他的人!我们这种人,别人捏一下就死了。” “那怎么办?没办法吗?” 玲花从没听过铁游这么严肃的话,害怕得动都不敢动一下,仿佛一动,就能惊动他嘴里的那个人,那个有钱有权的人。 “别担心,我想了办法。你先回去照顾二奶奶和少爷,你家那个大箱子还在吧,把钥匙给我。” “铁牛哥,你要……”玲花更加局促不安了,却还是将钥匙给了铁游,底气不足地叮嘱他,“那个箱子你也知道,爸在时候,以前你和友栋翻出去玩,还被臭骂打了一顿,不能乱动。” “我去取东西,顺便给你留一封信,这信关乎你和友栋,还有我家里人的性命,你千万别看,如果我死了……” 铁游顿了顿,手心更加握着钥匙,感到钥匙尖锐得快要刺进皮肤,“我死了,你就把信交给少爷;如果我没死,我怕就亲自去把我兄弟救回来。” 远处传来嘶嘶的轰鸣声,高坡似乎又开始滑坡了。铁游没有看到玲花的神情,他立马便转身迎风朝着半塌的窑洞走去。从断裂的高坡生出的大风比平日更加锋利,卷着风沙吹得他眼睛直疼,疼得他眼泪都掉了出来。他就这么流着眼泪挖了许久土,最后从塌掉的窑洞里拖出一个黑色大箱子。 抖去箱子上的土,铁游吸了大一口冷气,戳得肺管子都痛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他先是看到两个长杆子状的物件,像木乃伊一样被米黄色的旧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耐心地一层一层卷走旧布条,撕下最后一块布条,一把手臂长的猎枪映入眼帘。 同样,他撕开了另一把猎枪的布条。两把猎枪殷红色的枪托褪色,变成了半黄半红交替的颜色,黑色金属枪管也沾上了几块黄色锈斑。 铁游擦了擦猎枪的锈迹,“咔”的一声放弹药上膛后,他朝地上放了一枪,黄土凹进一个坑,被子弹冲击得七零八落。 还能使用,状态良好。 铁游收起枪,重新妥善保存在那个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