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拒绝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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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冬天刚过,没多久中央公园积雪尽数融化。春日的和风拂过,和阳光一道,唤醒了树木草坪的绿色,被严寒关了一整个冬天的孩子们在湖边草坪上玩耍嬉闹,笑声飘了很远。 三月乍暖还寒,李高登穿着一件简单的格子薄大衣,静坐在长椅上写生,在手绘本上用针管笔的黑色线条勾勒出了面前眺望台城堡的轮廓。耳边孩子的笑声,让他他想到了王尔德笔下的巨人花园,无论冬天如何严寒,春天在欢声笑语中是真的来了,他望着那些孩子们,又在图上画上了几个嬉闹的小人。 “汪汪——” 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出现在小路口,它欢快地叫唤着,狗链在背后跑得晃晃晃悠悠,金属撞击得叮当乱响,径直朝着李高登冲了过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头撞进了李高登的怀里,对他哼哼唧唧地不停撒娇,两只爪子扒在大衣上,冒着热气的粉色舌头直往脸上舔去。 “snow!等等我!”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高登望去,看见东野赐气喘吁吁地跑来,连头上戴的湖青色贝雷帽都歪了,一缕发丝从盘好的头发脱出,在耳下跑了出来,轻飘飘地滑向脖颈。 李高登放下手绘本,边抱着狗撸来撸去,边眉眼弯弯笑着说:“东野先生,好久不见。” “在公园门口,snow突然挣脱链子跑得飞快,原来是找你来了!也好,不用我在这大公园里到处寻你了!”东野赐调侃道。 自从离开上海后,狗子很久没有被李高登摸过了,它眯着眼睛很享受着他双手的抚摸,东野赐则很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和他一起摸着狗,对他说:“看样子你最近过得不错,换了个环境,脸色比在上海好多了。” “你呢?最近怎么样?”李高登问。 “当然都在给你收拾烂摊子,把你的case做了才来纽约,每天不是画图就是建模,累死我了!”东野赐像以前一样开着玩笑,“要我说你真是不像话!为了不做case,不仅跑到纽约,连身份都换了。 “哪有,这case明明是你接的!再说我走的时候,已经加班做了很多了!”李高登争辩道,但他更在意的是建筑实际效果,又追问东野赐校长那边如何了。 “校长很满意我们新的方案,既舒适又很有学习氛围,对了,她还问你去哪里了,我只得说你生病了,也不算骗她。” 说着话时,东野赐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一栋红壤糊起来的平层教室了喜庆的对联,教室前,东野赐扎着长发和校长以及学生们拍了合照,寒冬腊月里他穿得严严实实,在一群学生中间笑得很开朗。 李高登问:“过年了还要上课吗?” “你关注点是不是有些不对?” 东野赐被他无意的发问逗得大笑起来,笑了很久,才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等学校建好,事情也差不多解决了,我们去看看新的学校,毕竟是我们设计的,我答应校长会随时更进工程,有些细部做法那些工人可能看不懂。最重要的是,建筑各部分做法的创新,证明这是一种可以在贫穷大山推广开的模式,所以我才接下这个case,这对我和你意义重大。” “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看的。”李高登指尖抚摸着这张照片,不经意间脸上露出了笑容。多日以来心情的阴郁被众人的笑容扫去,终于开朗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新自由派呢?”东野赐笑了笑,“我可是坚定的现代古典派,还担心我们合不来,做了几个case下来,看上去相处得挺好,不用担心哪天合不来就砸对方电脑了。” “哪来的乱七八糟?有现代古典派这种东西吗?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接着李高登从照片上抬起头,和东野赐聊起了自身的理念,“建筑怎么解构来解构去都没什么意思,反而陷入另一种极端虚无中。更重要是如何通过建筑建造、空间划分等来改善人的生存环境,就像中央公园,将景观融入城市,让城市围绕着公园成长,终有一天公园会不可或缺。” “是啊,谁能想到以前中央公园每个角落都藏着一个罪犯呢,还有你看湖对面的眺望台贝壳,不,城堡……” 李高登忍俊不禁,“烧焦的贝壳。” 不仅是建筑和工作,两人又是聊了许多事,李高登喜欢和东野赐聊天,不管是专业角度还是生活上,他都是个令人感到舒适的人。 但李高登心中始终有个疙瘩,那便是洛昆和Master俱乐部。洛昆是两人唯一的分歧,聊到他时,李高登坚称他很危险,东野赐却不当回事。 “他只是在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事,不用大惊小怪,毕竟能让他感兴趣的事很少,我想他不会伤害你的。”东野赐说。 “这世界上发生什么事,恐怕他都知道吧。我和邺辰只是演了出戏,这种小聪明瞒不住他。其实他自己的利益和赵家有重合,理应互相通气,我还能好好地活着,他压根没有告诉赵家。” “这不就结了吗?” 李高登皱起了眉头,“不,这恰恰是洛昆让我觉得最可怕的地方,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想对于他来说,没有绝对正确和错误,唯一衡量的标准是有趣,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你才没有当回事。” 东野赐摸着狗,陷入了思索中,李高登紧接着告诉他:“萧邺辰查过,赵家的黑钱都放在洛昆的银行里,通过李高琪这条线,用各种投资名义开了成千上万个秘密账户,又分到了名目繁多的信托机构里,根本查不出来。我想只是他瞧我有趣,想继续和我玩下去,才没告诉赵家人我还没死。洛昆拥有难以想象的财产,却压根没有上过富豪榜,我想他不仅是将财产隐藏了起来,更是控制了各大媒体喉舌。” “所以呢?” “我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本,随着贫富差距不断增大,一个人控制几乎所有财富,大家叫他终产者。”李高登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叹了一口气,“妈妈说过,Master是一张鬼牌,他的目的是保持财富,砍掉下面人反抗的苗头,你还觉得洛昆不危险吗?” “我了解他,比你了解他更多。”东野赐神情平静,“说实话,我并不认为洛昆或者其他人会成为终产者,这个问题是我和他讨论过的。” 东野赐拿起长椅上的手绘本,在空白的纸上画了一个王冠,王冠下是一座城堡和闪闪发光的金子以及密密麻麻的人头,“我们重新梳理一遍这个问题,在古代时,君主已经掌握了全部权力,从第一个皇帝秦始皇开始成为终产者,权力和财富挂钩,一代代传承下去,由于马太效应,财富必然是呈现集中趋势,在生产力得不到发展的时代,必然带来土地兼并严重的问题。饭就这么几口,轮不到所有人吃,这时,就该爆发起义推翻旧王朝重新分配资源了……” 与此同时,东野赐抬起笔,正想接着画下去,突然从湖面刮来一阵风,吹翻了那一页。东野赐倒是顺其自然,在新的画纸上简单勾勒了几笔一个倒掉的城堡,接着说:“但是财富集中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分配方式不变,只能一代代重复着过去的周期律。说到底还是生产力的发展改变了原先社会结构,作为推动生产的重要一环——商人,现在叫资产阶级,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财产不被权力掠夺,在私有制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限制权力的交接,保护财富的继承,便发展到了现在的情况,但明显这是站不住脚的,既然权力不可以继承,为什么财富可以呢?” 李高登反问道:“继承财富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似乎早就料到李高登会这么问,东野赐会心一笑,“也许倒退个几百年,大家认为权力继承也是很自然的呢?” 被东野赐轻轻一点拨,李高登立马明白了。 “我明白了,对于一个人来说,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原本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只是因为私心,想留给自己的子孙,便把那些东西立上各种高尚的借口。” “私心,换种说法便是私有制。所以洛昆说,如果有一种社会模式,财富和权力一样不可继承,没有私有制,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李高登只得低头喃喃自语:“这好像是他自己在反对自己,真是个奇怪的人。” 瞧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东野赐收起针管笔,同着手绘本一起还给他,顺便紧握住了他的手,说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话。 “关于铁牛,说出来你可以会不高兴,之所以我过去会帮助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忽视客观社会环境,单独谴责他一个人本来就是错的,在社会的牢笼中,铁牛固然犯了很重的罪,可你的父亲、哥哥都不是无辜的,你懂我意思吗?高登,我希望你放下那些仇恨,不要再越陷越深了。” “我不知道,很多事情就是身不由己的,我……”李高登苦笑了一番,盯着东野赐微微湿润的目光,终究推脱不了他的好意,只得说,“还好有你,有你在,我就不会走得太远。”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陪伴你,我……” 李高登猜到他要说什么,心脏跳得飞快,连忙打断他转换了话题:“我不在的时候,洛昆联系过你吗?”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当时面对东野赐时不知为什么,可等到很久以后李高登独处的时候,看着浴室镜子里胸口的两道伤痕,他顿时领悟,尽管东野不会在意自己的过去,可是他自己却忘不掉那些伤痕,爱人的能力,早已经被铁游和李高琪一次次折磨后消耗殆尽了。 话题转变得很突兀,东野赐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及时打住了话题,顺着他的问题回答道:“没有,不过既然我们都在他的地盘上,有需要的话,下一秒就联系我们了,他啊……” 话音未落,东野赐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声,他打开手机,看到洛昆发来的消息。 “这人真是!不会在监视我吧!”东野赐哑然失笑,把手机寄给李高登,上面的讯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邀请东野赐和他去他家中。 紧接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东野赐接过电话,那头传来洛昆略微慵懒干涩的声音。 “Surprise!Big brother is watg you!” 此时洛昆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屏幕的东野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今天戴的这顶帽子真土。” “你在哪?” “脑袋右转80度,在你右手的路灯上有个摄像头,你可以跟我打个招呼。” 屏幕的东野赐和李高登都转了过来,同时望着那个路灯。 “铁牛还在你那里吧,这次你打算玩多久?别太过分了。”东野赐追问道。 “他好玩极了,我派人去接你们。特别是Gorden,看看铁牛是怎么又蠢又聪明的。” 说罢,洛昆放下电话,看向了另一个屏幕。在那个屏幕里,铁游穿着橙色的劳改服 剃了个罪犯的平头,此刻被关在监牢里,身上伤痕累累躺在破床板上。一个人高马大的亚裔狱警打开门进去,在他背后踹了一脚质问他:“谁指使你的?是不是李高登?” 铁游不说话,随后狱警又是一鞭子下去,铁游身上皮开肉绽,但是像打在木板上,铁游依旧一声不吭,连动都没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