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那个被满腹胀痛惊醒的清晨,床单上暗红的血迹那么刺目。阮岚记得自己脱下内裤,对着一床的狼藉发呆。 邻床的小王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醒来,看到他的生理缺陷,没露出一点惊讶。 冷静地问他:“准备东西了吗?” 阮岚说:“……啊?” 但他发现,自己在这一瞬间变得安心起来。 卫生棉条塞进身体里的时候,阮岚抓紧许昼的肩膀,那没人踏足过的地方感觉很别扭。 下身被人细细观察的样子也太过羞耻,可少年的模样那么认真,生不出一丝邪念来。 阮岚打了个哆嗦,问许昼:“你怎么知道这是……经血?为什么不觉得是哪里破了伤口之类的?”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下,边洗手边说:“我妈三十六岁走的,她卧床那两年,排泄什么的都是我照顾。经血挺好认的吧,我觉得。” “没事儿,别多想。”他擦干了手,揉了揉阮岚软软的头发,“别把这当缺陷,小班长人好,是上天给你的两份祝福。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一个秘密要用一个秘密来交换。 那天,阮岚也知道了许昼的一个秘密。 小城镇里怀着满心憧憬的女人踏足京城,以为只要顺利生下孩子就能嫁入豪门。最终却把自己的青春葬送在仇恨里,带着不甘郁郁而终。 孩子长到十七岁,被生父找到,从低矮贫巷中接出来。背着妻子,把孩子送到二线城市的一所重点高中。 私生子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阮岚站在洗手台前,冰凉的自来水冲刷在手腕,顺着骨节流下来。指尖被冻得发白,活动起来有些僵硬。 男厕所某个隔间里,血液浸透的卫生棉条在不为人知时被扔进冲水口,陷入水流的漩涡中。 这次许昼的预感灵验了,他真的来了生理期。 阮岚感到荒谬。 明明子宫都是萎缩的,也根本没有过分的女性特征显现,为什么会流出经血来? 一次两次还好,他还能欺骗自己是熬夜把身体熬坏了。但最近,生理期来得逐渐频繁,也越发稳定。 逐渐向每月一次靠拢了。 阮岚擦干手,没什么表情地回了教室。 前桌把手机藏在桌膛里,低着头玩。阮岚路过的时候,敲了敲他的桌子,让他收敛点。 前桌摆了摆手:“下课时间,除非主任下来检查,老余才不管手机呢。何况下节体育。” 前桌就是当初的杨思宸,一个胆子小小的、常年沉浮在第一考场最后两个位置的男生。 杨思宸刷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卧槽”一声,把手机丢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他动静有点大,周围的一圈人都凑了过来,竖起耳朵准备吃瓜。 杨思宸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表白墙,又有人匿名跟许昼表白了。这学期第三十五次了吧?” “这有什么稀奇的。”几个男生露出没趣的表情。 几个女生对视几秒,一起笑了起来:“他好看嘛。” “不是,你们听我说完啊。”杨思宸伸手捞起手机,调出截图界面。一边指着一边问:“这是不是许昼的号?他id是不是C什么的一串字母?” “Catastrophe,灾厄。”阮岚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对啊,怎么了?”几个女生回答。 “我给你们念啊。”杨思宸清了清嗓子,“许昼于下午2:20留下评论:不好意思,我有对象了。” 念完,语气立马转变到无比震惊:“WTF?许昼他说自己有对象了?在表白墙下说的,老师都能看到那种?” “老师又不管他,家里有点背景嘛。”女孩们下意识地回答,半秒钟后反应过来,“靠!许昼有女朋友了?” 从高一转学过来,许昼一直是学校里一个经久不衰的谈资。 他长得好,天生带一种冷淡疏离的气场。但相处久了发现,其实这人的性格并非如此,反而外向爱说笑。 但那股疏离感,仍若有若无地漂浮着。即使是和他嬉闹的朋友,也觉得他不会把任何人放心上。 女朋友,好像是更遥不可及的事。 阮岚默默放下了笔,咬了咬指尖,耳朵竖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名副其实的小情人,在听到正妻消息时屏气凝神,仔细地听,怕漏过任何细节。 女孩们有的翻出手机查证,查完后一脸虚假的悲痛欲绝:“他怎么能公开这么早呢?事业线不要了吗?毕业以后再说不行吗,我听了这个消息要影响高考了,他负责吗?啊?” 假哭完放下捂嘴的手,眨了眨眼:“我哭了,我装的。” “哈哈哈太像了啊韶姐,他那帮小粉丝可不就得这反应。”几个女孩笑作一团,“好好上个学,非弄得跟饭圈似的,许昼他想出道啊?” 韶姐名叫薛佳韶,凑过来热热络络地搭着阮岚的肩:“他那种到饭圈也是简单无脑卖荷尔蒙的,咱们班长这种才是清纯不做作的优质偶像呢,是吧。” 阮岚一脸懵:“……啊?” 大家们的反应,好像和阮岚想得不太一样。 “发什么呆呢?”冰凉纤细的指尖,带着一点香水的味道,点在阮岚的额头。薛佳韶笑眯眯地看着他:“班长,表白墙上你热度也很高的啊。” 旁边的女孩表示赞同:“就是,咱们班长差哪啊,是长得不好看还是脾气不够好?七班那群小女生弄得好像许昼是唯一校草似的,还说阮岚根本比不上,什么年代了还校草呢。” 薛佳韶摆摆手:“哥哥独美,勿cue。” 阮岚完全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他想听听和许昼女朋友有关的内容,但是没人告诉他。 他有点别扭地推开薛佳韶的手,薛佳韶也不生气,仍然笑嘻嘻地看着他。 阮岚拿好古诗文速记本,慌忙走出了教室。 体育课是六七八三个班级一起上的,每个班级有自己的体育管理员,放在一起又总归一个体育委员管。 总领的体育委员就是许昼,他成绩好,身体素质也很不错,运动会一千米三千米基本都是第一,可以服众。 他要提前到岗整队,领着大家跑圈。 看到阮岚拿着古诗文本,边温习边走过来,许昼浅浅勾唇,叫他:“小班长。” 阮岚抬起头,就看见少年坐在草坪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机。有阳光落在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显得明媚耀眼。 阮岚看怔了一瞬,随后偏过头去,没理他,到队伍里站好了。 课前两千米是每节体育课的必修内容,阮岚没在意。他想,他是男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许昼却没着急领跑,他带着做完了热身运动,然后以一种很正式的语气说道:“说件事啊,其实这是我们最后一节体育课了。” 队伍中一阵唏嘘。 高三冲刺,学校打算取消一切不考试的科目。虽然这个消息大部分人都已经提早知道了,但再次听见,还是忍不住跟着感叹一番。 许昼继续说:“所以这次体育课,老师一会儿过来,可能也是跟大家告别什么的。我提议,今天的课前两千米就先不跑了,想想跟老师告别说点什么,好吗?” 瞬间,失去体育课的悲伤就转变成了不用跑圈的欣喜。 男生女生们围坐着,有的正经讨论一会儿怎么告别,有的就是纯粹闲聊。课前的几分钟,彻底放了羊。 阮岚在跑道上散步的时候,听到许昼的朋友问他:“就这么搞,不怕被老班骂啊?” 许昼懒洋洋地回答:“骂吧,今天爹不想跑。” 朋友:“牛逼,太任性了。” 许昼躺在草皮上,睁眼看见了阮岚,伸手说:“过来。” 阮岚慢腾腾地走过去,他想,许昼暂停了今天的跑步,是因为他吗? 他是男生,明明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不太喜欢许昼总把他当女孩似的,样样都按女孩的模式照顾。 但他又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许昼的女朋友在八班? 但是八班好像没有太好看的女孩,许昼这样的人,交女朋友一定会是漂亮又温柔的校花吧。 阮岚胡思乱想着,没防备,被许昼伸手捏住了后颈。他的手指有点凉,掐了掐,又慢慢地揉着阮岚的耳垂。 阮岚觉得耳朵有点热,许昼揽过他的腰,拉着他躺下来。塑胶草皮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并不好闻,有种烤焦的感觉,但暖融融的。 许昼伸手就往阮岚屁股上摸,拍了两下,问他:“血多吗?害怕吗?” 阮岚摇了摇头,翻了个身,把古诗文本放在许昼遮住的阴影里。口中嘟嘟囔囔,背着什么。 他没告诉许昼,他上午偷偷吃了个冰淇淋,又弄了凉水,只是想证明自己和女孩是不同的,不会有事的。可是报应来了,小腹现在就在一抽一抽的疼。 又要为了面子强撑着,念经似的背着早已滚熟的古诗文。 许昼把手放在草坪上,手指张开,像是跟阮岚要什么东西。阮岚迟疑片刻,把古诗文本放在他的手心。 许昼气笑了,说:“手。” 于是阮岚把手放在了许昼手里。 许昼轻轻抓住,手指插进指缝中,十指相扣。 他另一只手移到阮岚小腹,轻轻地揉,很慢很慢。 阮岚想,他还是没瞒过许昼。 其实这样揉,缓解的效果不太大,但泛着暖意。有规律的按揉中,阮岚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了。 好像有柔软的唇落在他的额头。 阳光把他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