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的野草你不要采（八）

    他忙跑到医疗舱区，查看每一个病人的治疗情况，“啪”地拍开一个舱门，把里面的共和国军人揪了出来，里维拉见状，连忙抱着杨启山放了进去。那军人大出血，医疗舱刚刚修复好他的血管与皮肤，还来不及输入人造血，他此时脸色苍白，被军医抱到偏厅病床上，让护士为他实施静脉输血。

    医疗舱快速扫描杨启山的伤势，片刻后报出安全的绿色，预计治疗时间为四个公时，众人全部吁了口气，此时再顾不得什么“让领导先治”的新闻报道，如果一馆之长兼元老级外交官在这里折了一只手……想到这里，各围观军士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濒死人员已尽数进入舱内治疗，公民各四十名，他们的情况比起一些战士要好得多，治疗时间也较短。军人中骨折、骨裂、割伤占大多数，均已打上石膏固定，等候治疗。程澍一身轻伤，英俊的脸上落了几道裂口，不过在医疗与美容都高度发达的当今宇宙，只要前往美容院治疗就不会留疤。他疲惫地坐在地上，靠着游稚的医疗舱，脑子里想的是游稚飞扑而至替他挡下攻击的画面。

    里维拉受了些皮外伤，也安静守在杨启山身旁，一老一少没聊几句，程澍就累得睡着了，里维拉只好找护士讨了个枕头，放在程澍脑后垫着，他则去找联络员商讨借用医疗舱的事。

    极乐天堂1号星是一颗娱乐至死的商业星球，工作人员既肩负着角色扮演、答疑解惑的重责，又得维护本地治安，只因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几乎没有警察局，各娱乐设施中设有小型枪械库，每一座风情城镇中设有一个大型枪械库，足以应对非军事性突发事件。而家中必备的医疗舱则集中在商场和酒店里，此时大使馆终于征得球长同意，陆陆续续将病人送到城中治疗，只是这申请手续经过几次宇宙跃迁，一来一回已耽误了近两个公时，气得医护人员们忍不住咒骂那群只知拿钱办事，不敢变通的工作人员。

    接近一个自转日过去，伤病员陆陆续续痊愈，杨启山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揪着舱外的里维拉捏圆搓扁，怒斥道：“你把我的伤兵拉出来让我先治疗，以后还有谁愿意为我上战场？！”

    里维拉显是起床气发作，也扯着嗓子怒吼：“在我眼里你们都只是别国公民！没有身份高低！只有病情轻重！”

    忙活了一天的军医“倏倏”打出两坨医用棉，正中两人额头，怒吼道：“这里是医务室！要吵出去吵！不要打扰我的病人！”

    两位馆长讪讪走出医务室，去食堂继续吵架，之后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游稚醒来时，巨大的建筑机器人已经清理完所有碎石砖瓦，上千只机械手臂在工地上挥舞，大楼拔地而起，已初具雏形。

    “哈啊——”游稚睡了个舒坦觉，浑然不觉自己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舱门自动打开，他伸出长腿踩了出来，正中一条不明物体。

    游稚：“？？？”

    平躺在地上睡觉的程澍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继而痛苦地蜷缩身体，闷哼道：“你……你……”

    游稚被吓得不轻，一边问“你怎么在这儿”一边横抱起程澍，把他扔进医疗舱，三下五除二扒了他的衣服，不待他解释便开启医疗程序。

    程澍的肤色健康却不过分黝黑，健美的肌肉随着剧烈喘息而上下涌动，平角内裤紧绷的形状看得游稚一阵头晕，心想该不会把他踩废了吧？不过还好手边就是医疗舱，哪怕踩碎了都可以救回来。

    医疗舱提示预计治疗时间十公分，游稚这才放下心来。一旁的军医递上一套干净的T恤长裤，简单说了说他受伤的情况和治疗结果，两根断开的肋骨已经接好，嵌入肺叶边缘的碎骨也被清除干净，输了人造血，但新生骨骼和肌肉组织还需要时间静养，七个自转日之内不能大幅度运动，不能玩极乐精灵，也不能吃油腻荤腥。

    游稚红着脸摆手，忙不迭道：“我、我没有极乐精灵。”

    军医稍稍惊讶，而后笑着说：“那样更好。总之禁止房事，我跟馆长说了，他近期不会差遣你的。”

    游稚想起那番怒骂，登时犹如五雷轰顶，打算借着这七天闭门谢客，只希望那老头记忆力衰退，把这事儿忘了。游稚再一转头，只见程澍斜撑在舱门上，痞兮兮地看着他，哂道：“你真的没有极乐精灵？”

    游稚冷笑道：“关你屁事。”

    程澍反而来了劲，从医疗舱里蹦出来，勾肩搭背地问：“喂，别那么小气嘛，他们说的是真的？”

    游稚莫名其妙道：“什么意思？”

    程澍怀疑地打量游稚，而后道：“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还真是个奇葩。”

    游稚作势要揍程澍，想抓他衣领，这才发现他上身光溜溜的，无处下手。游稚双手在程澍紧实的脖颈处虚晃几下，继而微微推开他的肩，冷冷道：“背后嚼人舌根很有意思吗？疯狗少校，你在星际媒体上也是块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呢。”

    程澍兀自穿衣服，似乎已经习惯别人称呼他这个外号，淡然道：“不比你金刚芭比大男神，听说连宇宙偶像何兮的粉丝都被你拐走不少呢。”

    四字真言一出，游稚登时炸毛，抄起拳头就要和程澍打架，然而两坨沾了酒精的医用棉飞了过来，两人额头上同时一凉，只听见军医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怒吼：“都给我滚出去！”

    两人讪讪溜出医务室，程澍一边穿裤子一边说：“你们家军医真凶，不像克莱……”

    程澍瞳孔猛烈收缩，显是想起克莱在昨天的大战中率先殉职的事，眼里闪过痛苦与迷茫，台词被阻在喉咙里，再说不出来。游稚马上猜到内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节哀。”

    程澍苦涩地摇了摇头，出神地看着远方。游稚则满脑子都是当时程澍抱着他的模样，那双黑眸里的神色是他从不曾看到的，而他内心也隐隐有些动摇，不知自己心中那股莫名涌现的感情是什么。两人就这样心思各异地待着，看天边飘过形状各异的人造云与彩虹，谁都没有再开口。

    除了医务室外，帝国大使馆被毁掉的建筑还有食堂和军人宿舍，睡觉倒还好，士兵们餐风露宿已成习惯，给张毯子就能凑合一宿，但行军打仗是体力活，吃不饱饭是万万不行的，于是里维拉打着友好共处的旗号，每天带着手下弟兄们来隔壁蹭饭，两国媒体大做文章：新纪元超级大国谱写的和平之道。而跑得快的中立国记者则忍辱负重地揭秘：恐有大动作？独家揭秘强强联手的真霸权与假正义。

    七天休养结束，两边大使馆的新楼都已建好，重新投入使用，而那两坨巨大的触手则被各自的军舰运回主星的研究机构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两名千手族公民在进入大使馆之前服用了一种新型助兴剂而产生过敏反应，本应该促进雄性配子生成的药物却以自身正常细胞为食，吞噬后生成新的细胞，症状竟是和返租躁郁症差不多。至于这到底只是一桩普通的药物过敏事件，还是另有人刻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当事药厂已宣布全面撤回该批次产品，并对客户全额退款，提供免费体检治疗。

    经过这场恶战，大使馆中的五百名士兵都对游稚与杨启山刮目相看，不管出勤还是训练都相当听话，令二人省心不少。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一个多月，极乐天堂终于迎来正式开业，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这场全宇宙瞩目的隆重庆典。

    公历新年的前一周，十亿游客陆陆续续涌入极乐天堂，所有主题酒店都达到百分之百入住率，上百位不同种族的偶像也提前一天赶到会场附近，其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星际中当之无愧的全年龄段第一美男子，何兮。这是他息影十公年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据说他与DI　Electric公司的董事长私交甚好，所以才会给面子出山，于是极乐天堂的狂欢节门票被炒出天价，各国娱乐版块的记者们更是绞尽脑汁获取入场券，只等抓拍这位神出鬼没的宇宙偶像。

    然而在使馆区中，画面又完全不同。共和国大使馆抠了半天假日出来，在食堂开起了新年庆祝会，所有工作人员和士兵们欢聚一堂，有说有笑。游稚中途摸了瓶酒，溜到外面散心。三颗天然卫星在空中连成一线，照得近旁繁星们黯然失色。他漫无目的地走了走，路过长廊，尽头的大树后传来微小型机械伸展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两个男人的喘息声。他听得面红耳赤，只得拿着酒瓶拐了个弯，朝新修的大厅走去，沿途灌木丛、乔木、靠窗的房间内尽是源源不断的呻吟，他简直快被逼疯，最后钩爪一扬，攀中食堂屋檐，他利落收绳，窜上屋顶，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冷不防一瞥，不远处的帝国大使馆楼顶也坐着一个举起酒瓶的人。

    那人隔着上百米，朝游稚比了个模糊的中指，游稚正想打开智能终端的观测模式辨认一番，但从这欠揍的问候方式与体型来看瞬间心下了然，于是也回敬了一个情深义重的中指，两人就这样相隔夜色，一言不发地喝酒赏月。到了尿急之时，却是斗气一般，谁都不愿意先下去，于是裤链一拉，各自对着空地放水。最后双方士兵急匆匆出来找人，这两位明争暗斗的少校才不得不回归大部队，继续去听领导扯淡。

    折腾到晚上睡下，游稚只觉得近旁几间宿舍的闹腾程度简直再创新高，不知这群公狗一般的大兵中了什么邪，竟是在新年前夕集体发情，游稚隔着一层墙皮清楚听见他们撞倒不同物体的声音，以及关于“换位”的争吵，就这么足足闹了半宿，被第十次吵醒时，游稚终于爆发了，是时只听见两声愤怒的、如同扩音喇叭似的大喊同时响彻夜空：“再吵就没收全部极乐精灵！”

    所有响动都停了下来，唯余窸窸窣窣的摩挲声，以及极轻的、掩埋在枕头里的呜咽，游稚往耳朵里加了一团棉花，一头栽倒下去，总算睡着。

    第二天六点，集合铃音响起，游稚顶着两个熊猫眼整队，见手下五百人共计一千只熊猫眼，冷笑两声，朗声道：“你们昨晚趁着放假很快活嘛，是不是嫌训练太轻松，一身力气没地儿使？”

    众人心虚地看着游稚，知道即将大祸临头，无人敢答话，游稚继续道：“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很好，班长去领负重，每人二十公斤跑五千米，跑在最后的十个人再加五千。”

    各班班长出动，前往器械库搬负重，众人各自瓜分穿上，整队前往操场，游稚又说：“七点半要开始执勤，还想吃早饭的都给我认真点，别以为可以浑水摸鱼。”

    众军士冲进操场，撒丫子开始跑步，他们早就听说过游稚天使面孔下的魔鬼训练大法，谁都不愿落到最后十名，耽误早饭不说，连续负重十公里，不死也半条命吧……而后他们又惊恐地发现，游稚也背着二十公斤负重，从队伍最后悠悠赶了上来，轻取第一，拉开众人小半圈。

    殊不知这些训练都是游稚早几年玩剩下的把戏，他健壮的身体如屹立不倒的灯塔，成为士兵们前进的路标。不到七点，游稚率先到达终点，他知道自己带头跑下来后，这群兵痞子再不会有怨言，于是将负重一扔，脱下白背心把汗胡乱一擦，大喇喇坐在双杠上指点江山，直到所有人都跑完。

    最后十名士兵喘得像狗一样，被游稚打发去吃饭，待结束执勤再补上惩罚，众人千恩万谢地跑了，游稚这才狂奔去食堂，就着残羹冷炙把早饭一吃，回房冲凉，换装，进到馆内执勤。

    长达七十二公时的狂欢节将于当地时间晚上八点正式开始，这颗气候稳定的星球自转一周需要二十四公时，全年温暖湿润，适合喜欢清凉打扮的游客。负责剪彩和开场表演的何兮将拉开新年庆典兼狂欢节的序幕，再加上DI　Electric公司憋到开张前一周才公布的情爱马拉松活动，一亿具极乐伴侣早就被预订一空，如狼似虎的智慧生物们摩拳擦掌，势要在这场轰动宇宙的比赛里勇夺第一。

    据极乐天堂的官方统计，此次活动中共有一亿两千万共和国公民参与，大使馆接到合作请求，将于活动期间调出大半驻军去活动地点保护本国公民，游稚掐指一算，料想隔壁的帝国大使馆情况应该也差不多，虽然心里有些说不清的纠结，但作为少校却不得不到场指挥。

    结束上午的执勤后，游稚叮嘱晚间出勤的士兵吃饱喝足，下午补觉，晚上守通宵。使馆区离最近的游乐场所只有不到两公里，那还只是狂欢节的边缘，但从晚上七点开始，空气中便传来阵阵欢呼呐喊，游稚越来越感觉这会是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夜晚，虽不情不愿，却还是得按上级指示办事。

    于是七点一到，游稚整队等在操场上，使馆专用穿梭车分批接走身着便装的军人们，十人一队，共三十队分散于中心活动区。游稚在空中眺望全城，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挤满了游客，有成双结对过来玩的情侣，也有带着极乐伴侣的单身汉，还有打算临场找对象的钻石王老五。他所在的小队被分配在何兮剪彩的体育场里，穿梭车带着他和士兵们降落在专用停机坪，他一声令下，士兵们便潜入人群与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