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晚，路法尧收到了Reca的日程，看着手中的显示屏一时无语。“哎……”他叹口气，滑动手指翻阅。副官这诡异的时间安排简直可以用四分五裂来形容，几乎每一两个小时就有下一项任务。就这样，那她每天是怎么睡觉的？习惯了规律作息的路法尧感觉无法想象，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路法尧看了日程表，大概对Reca的生活有了些了解。外部设备的常规检查每一项都是单独的，设备们没有智能到把检查时间归整到一起。路法尧拨了通讯，Reca很快就接进来：“什么事，长官？”

    “这日程表是个什么东西？乱成这样，你自己也不能调吗？”路法尧有些生气，因为他始终拒绝效率低下的办事方式，就连以往身边的组员同事也不行，他看到了就会直接指出来。从前刚参加工作还因为这个得罪过人，不过后来大家认可他的实力也就随他去了。

    “长官，我的权限不够”Reca的声音传来，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但是外部设备维护的时候我会顺便去巡逻，也没有很浪费时间”

    路法尧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调出她的工作日志。的确，她一天大部分时间在室外。看行动轨迹以基地为圆心，连接着所有的外部设备一圈又一圈。也不笨嘛，路法尧想。这个基地是Reca建造的，目前所有的外部设施也是她架设。观测站刚刚开始运转，初期她作为后勤保障要经常巡视以保证设备的运行状态。Reca每天最长的休息时间也就四个小时左右。

    路法尧略一回想，难怪他只在刚来的时候正式见过Reca一面。之前看不见她人影还以为她到某个角落躲懒去了，没想到副官过的日子比他还惨。原来在他并不知道的地方，Reca也始终忙碌着维持基地的运转。

    这样啊，路法尧微笑了一下，自己都没意识到。原先他看履历还觉得Reca从战斗部队过来当他副官，怎么想怎么觉得她身上肯定少不了秘密的任务。而且在这巴掌大的小基地里两人也几乎不碰面，更佐证了这个观点。现在看来她纯粹是忙而已，不像是专门派来监视的。他一个搞技术的研究员，对方是一个战斗部门的女军官，他确实也不太了解她的职责。

    路法尧：“行了，你回去吧。日程我给你调一下，其他我能给你打开的尽量都打开。”

    “谢谢长官！”Reca随后挂断了通讯。

    路法尧坐回实验室的椅子上，优哉游哉靠上椅背随手就替她调整日程。她老说自己没有权限？路法尧有些疑惑。他查自己的权限，一切正常，所有设备的管理权。他再去看Reca的，确实只有部分权限。路法尧操作程序去给Reca打开，提示部分操作未成功。

    比较核心的管理权比如能源、太空舰，Reca不被允许介入管理。为什么？路法尧想了想，觉得系统这样做可能是出于对他的保护。这个监测站偏远，又接触到宜居星球的信息，Reca武力值还高，对此系统应该会有所防备。所以这个基地实际上由他全权掌控，Reca即便有什么想法也翻不起风浪。

    有些讽刺呢，路法尧轻蔑地想，末了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淡蓝色的显示屏上的影像凝视着他，Reca眉眼精致，秀气的面容略显幼态。一头淡黄的头发整齐压在帽檐下，衬得烟晶色的眼睛清澈温柔，有种空灵又脆弱的感觉。光看外表她就像一个精致的娃娃，高档商业街里会摆在橱窗里的那种。然而她坚定的眼神闪着光，配上严肃的表情下一刻便打破所有人的幻想。

    路法尧心里一动，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拥有长官权限调Reca的档案，随即点开。首先是基本资料，路法尧一行一行向下翻，希望能看出些蛛丝马迹。她的姓名很短就是Reca，女性，编号3开头的311001。她是第一代混合基因人类，上士军衔，职位是NS1224深空探测基地第二负责人。

    这资料简简单单，Reca就是他副官的意思。路法尧又往下翻，然后是个人履历，他接着看过去。履历显示她由母星的研究机构孵育成功，之后一直在军队培养。这也符合她的身份，路法尧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混合基因人类他是知道的，虽然与他专业不相关但基本原理路法尧懂得。在教养学院的时候都学过，或许他的某位同学还从事相关研究。联盟最初制造混合基因人说是希望他们执行深空移民项目，后来母星很多的孵育机构重组，另有专门的研究机构培育了混合基因人类。路法尧偶尔听听新闻，联盟这项混合基因人类的技术迭代很快，不久前已经有第二代混合基因人类成功的消息。

    只是有一点路法尧不明白，既然混合基因是用于深孔移民的，那肯定需要主持建造、架构社会之类。但是这些在Reca身上并没有体现？他刚来的时候，记得Reca还问过他工程上的问题。而且，混合基因人是用来开发新星球的，但为什么Reca会被派来留守在这个基站，每天巡逻检查一套一套的。路法尧想不出个所以然，也许是他负责勘探的空间区域比较重要，也许是系统察觉到了什么。

    路法尧顺着Reca日程上的任务点开，把可以合并的放在一起，暂时调出了一个更为合理的排布，剩下的需要根据他的工作确定暂时没动。最后，他给Reca开启了生活上所有能开启的权限，希望她能更舒适一些。

    没多久路法尧就发现，调整后的日程效果的确显着，他想不注意到都难。如今虽然Reca还是有些神龙不见首尾，但在他工作结束回宿舍的路上，经常能从走廊看到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Reca坐在台阶上休息，两手撑在膝盖看着不远处红色的天空。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会立刻起身向他敬礼，然后他隔着玻璃一点头也就过去了。

    监测站运转正常，路法尧初步分析的数据已经能看出些眉目，于是他开始计划调整地面望远镜的位置。这次的任务Reca需要将各种设备取拆除，然后按照他的指示运到新的视野好的地点再拼装。

    路法尧站在走廊上，沐浴在橙红色的天光里。墙壁上的自动感应设备仍然一如既往一片危险信号，室外的离子风暴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他有心去给年轻的副官帮忙，被Reca以长官的身体健康为由拒绝了。这次的工作和最初建造基地差不多，脑力劳动之外还需要些体力劳动。路法尧看着Reca在车库进进出出地忙碌，往后备箱里扔了一大包工具，好奇跟了过去。路法尧在一边看着，四下打量。这里对他来说十分新鲜，以往他工作吃住都在研究所，没有机会使用交通工具上班。

    Reca仍然是一身简单的工装，墨绿色的制式衣服半旧不旧。她步履轻快地来到车头，半个身子探进打开的引擎盖里检查。在这个小车库居然看到了比较的原始交通工具，路法尧感到新奇。他开口询问：“咳……你为什么不用飞行器？”

    Reca手上不停，回答说：“这次要带机器人，永夜那边路不好走，他们速度慢我得看着。开飞行器没什么意义，我干脆就开车跟它们一块过去。”她关上引擎盖子，结束了对话。

    路法尧点点头，Reca熟练地叫来了一帮机器跟在车后排队。她似乎有些兴奋，烟晶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跳上驾驶座，车门关上，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升起的防护屏障后。路法尧手腕上的通讯器亮起，　Reca发了消息过来提醒他注意安全距离。路法尧点点头向后退开几步，　Reca两指在帽檐下轻轻一触，简单行完礼转回头去。引擎的轰鸣声响起，车子很快喷着尾焰扬长而去，屁股后面跟了一串黑黑的小机器人。

    车子一离开机库的能量屏障，噪声立刻消失了。路法尧耳朵里残留着嗡嗡的回响，目送那道银白色的残影消失在永夜半球漆黑的天空，他转身离开了机库，顺着走廊踱回了实验室。看起来Reca对于交通工具似乎很有一套，路法尧暗道。设备位置调整完马上就要开始忙了，今晚还是不通宵了，路法尧回了宿舍早早睡下。

    Reca干活令人放心，出去一趟就将路法尧要求调整位置的所有望远镜全部架设完成。基地下一个阶段的分析工作又开始了，路法尧着手整理新传回的数据。最近一直很忙，机械重复的工作太多，路法尧很快生出些不耐烦的情绪。

    这一步如果顺利，之后就该发射太空望远镜了。路法尧越来越清晰地感到他负责探测的这片深空的确有可能性，即便是目前有限的研究手段已经让路法尧嗅到了未来移民星球的气息。

    广阔的前景让他无法放弃，于是他又开始了强迫自己挑战极限的生活方式。繁重的科研任务压得路法尧喘不过气，没日没夜的工作使他的睡眠和饮食紊乱，很多时候累得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时不时还在梦中。

    长时间这样下来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一天不吃饭也感觉不到饿，偶尔想起来去吃饭也是两三口就饱，好像他的胃根本无法消化食物。路法尧自觉身体逐渐衰弱，这样下去迟早要耽误研究进度，于是他决定找副官帮帮忙。

    路法尧抬起手臂呼叫Reca，随后靠在椅背上瘫坐休息。传唤指令刚发出没多久，踏踏踏的脚步传来很快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报告长官！”Reca的声音精神满满，在实验室门口立正报告。

    “进。”路法尧的声音很是疲惫，音量也比平时小了，Reca推门进去。

    自从实验室布置好之后，这还是Reca头一回过来。原本空旷的房间里现在堆满了显示屏和计算机。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各种报告笔记乱七八糟摆了一桌子，路法尧的座位就埋在这一堆东西当中，被挡得差不多看不到了。

    “你受教育程度到哪里了？”路法尧抬起手揉揉额头，单刀直入开了口。

    “普通类、军用类合格。”Reca站在路法尧面前，隔着一堆显示屏回答。显示屏上很多的数据还在滚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种知识水平怎么够用啊，路法尧皱起眉头心里一声叹息。看来他这个副官也不是联盟派来帮他搞科研项目的。

    路法尧手肘撑在桌面，细长的手指一直抚额，Reca有些不明所以。刚才接到路法尧的传唤她，第一反应是不是听错了。路少校之前从没有找过她，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Reca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她很快反应过来是新长官的声音，赶紧放下手上的事情跑过去了。

    Reca安静等待着指示，在路法尧面前一言不发地站着。路法尧停顿思考了一下，疲惫的声音再度响起，“基地有没有输入设备？”

    Reca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设备清单，答道：“没有”。

    路法尧不由得一阵失望，火气升了上来。他压下心里的烦躁，控制着开了口，“这样，你去下载物理学的高等教育资料，学会之后来找我。”

    “是！”Reca回答得很干脆。

    路法尧叹了口气又坐起身投入了工作，噼里啪啦对着电脑一顿敲，没再在Reca身上投入注意力。Reca悄悄离开了实验室。

    现在这个时代，知识已经不用人们亲自学习，只要用输入设备转化成声光电信号输入大脑基本就能理解。即便是操作技能类的知识，通过这种先输入后练习的方式也能让绝大多数人领悟，当然，前提是不要特别笨。联盟有不同等级的考试，输入完再通过考试，这就算掌握了。这样的学习方式大大缩短了学习时间，使得人们短期内可以掌握更多的技能。而且自从联盟建立，知识真正做到了无国界。几千年里通过输入技术已然培养了不少顶尖人才。

    深空监测站没有配知识输入设备，刚才路法尧打了申请，设备会随下一批空投物资带过来。在输入设备到达之前的日子，他只能选择让Reca先用最原始的办法从头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