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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

    沈一雁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小云儿抱着他那件狐裘跟在后边,一边扫开他身上的雪一边轻声细语:

    “世子可要热汤暖暖?奴婢这就让人备下。”

    “不要了,左右冻不死我!”

    沈一雁正是心烦的当,冷言呛了她一句便拐进走廊后面,朝他的院子里走。

    身后的小云儿将狐裘递给小丫环,吩咐道:“带下去叫刘婆婆洗干净,亲手洗,再去找李婆子要世子常用的熏香带去衣房熏好再送过来给我。”

    “诶,奴婢晓得了。”小丫头匆匆忙忙地跑走。

    小云儿转头小步跑着跟上世子,进了院子忙给丫头婆子使眼色,一群奴才慌慌张张放了手头的活儿低着头退了出去,顺带给院门关了。

    沈一雁心里仍是白天那个浪荡子弟的欠揍样,随手拿了杯茶便往嘴里送。

    不巧这茶已许久未换,这些天他不在,小云儿也一并跟了他去,今天刚回,丫头婆子们也没料到他们会提前回来。

    这下撞着枪口上了,沈一雁扬手摔了茶杯,碎瓷片撒了一地。小云儿慌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却也不敢真拽他,急声道:“世子有气只管叫几个奴才过来打了他们出气便是,弄伤了手,回头王妃又要教训了!”

    沈一雁抽出胳膊,转身将桌上的杯盏全扫在地上,又一脚踢翻了那八仙桌,这才开口:“他李溪不过赖着他爹,才做了秀才,有什么嘚瑟的,若不是我沈王府久居边疆,他敢背地里那么说?!早晚有天……”

    “砰——”

    “逆子!!”人未到声先出,沈一雁抬头,被老王爷抬脚一踹!

    沈一雁来不及躲避,实打实挨了一脚,胃里翻天覆地的疼,脑子里昏昏沉沉,只听见沈王爷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逆子!你可知你闯了大祸了!”

    沈一雁捂着肚子痛嚎道:“什么村野匹夫,也值得父王这么恭维?!”

    “你可知他李溪下月便要受封当值了!”

    “不过是赖着他爹在皇帝面前……”

    “啪——”

    这一巴掌可是结结实实把沈一雁的怒火打了个干干净净,他被小云儿扶着慢慢坐起来,两只眼珠子歇了火,看着地毯不出声。

    沈王爷大手一挥让小云儿先下去,然后对地上坐着丢了魂的沈一雁说:“李落英家这些年越发胆大,你可知其中缘由?”

    沈一雁摇摇头。

    沈王爷接着冷哼一声,说:“他们家的丝绸要作为御前特供,从此不入市井。”

    沈一雁心下一跳,他虽然顽劣,但也知道跟皇帝沾边了,这商就算是一半皇商,更不用说李落英本就富豪出身,李家丝绸成为御前特供,便是官,也得看高看一把。

    “父王的意思是……皇上有意拉拢他?”

    “国库空虚,战事告急,皇上也是没法子。”沈王爷提及战事便皱了眉头,一双厚唇紧闭,眉峰高鼓着不说话,颇有威严。

    沈一雁站起身问:“既然战事告急,就该让父王去练兵打仗,对抗外敌!把咱们拘来这京城外,让人平白看笑话!”

    沈王爷大手一抬又作势要打他,沈一雁知道他不气了,腆着脸凑上去抱他。

    “你这泼皮,你可知咱们家已经让皇帝忌惮了?万不可再生事端。”

    沈一雁其实是知道的,他大哥也是领兵打仗的一把手,奈何沈家军权在握,皇帝初登基时发妻亡故,便娶了他姑姑,如今育有一儿一女,便是牵制他沈家的。

    纵使有兵权,这些年沈家内迁,远离边疆,手里的实权也在一点一点被蚕食,姑姑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沈一雁当下就开口:“我想这两天进宫看姑姑去。”

    “哼,随你吧。”沈王爷被幼子撒娇了一通,便松了口,又告诫他这些天不要惹事,从宫里回来就禁足,待李溪那厮当了职便好。

    沈一雁送走他老子爹,肚子又隐隐作痛,冲着门外喊了两个丫头进来给他揉肚子。

    沈王府武将出身,偏偏沈一雁刚好赶上沈府迁往京城,自小便在京城长大,一身皮肉生的比女子还细嫩。他母妃虽为女儿家,却也识得长枪大刀,上得战场杀敌,每每见了他这幅样子就要说道他。

    沈一雁贴身伺候的只有小云儿,是他母妃娘家人,本想养着将来给他抬成妾,不料沈一雁吃喝玩乐,愣是没往那种事上想过,也就作罢了。

    正想着一会去找沈桃偷溜出去看舞狮子时,小云儿端着药和吃的进来了。

    “都先下去吧。”

    “是——”

    沈一雁闭着眼,哼着小调,完全看不出刚才暴怒的样子。

    小云儿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他:“王爷可有教训你?”

    “没有,倒是让我别招惹李小子。”

    语气里都泛着酸苦,小云儿笑笑说王爷是为了你着想。

    “诶对了,过两天咱去找我姑母去,顺便看看我江姐姐。”

    “诶好,可要带什么东西,我这就让人准备。”

    两人乐乐呵呵地聊天,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新桃的到来。

    沈新桃此人,七岁上树,八岁撵狗,十二岁已经能一手沈一雁一手大砍刀横行乡里。说她粗鲁无礼,也没有,礼义廉耻,诗词歌赋,人家样样精通。说她仗势欺人,更没有,虽顶着一张漂亮秀丽的脸蛋,背后沈家给撑着腰,却也是识大体讲道理的主。

    但身处世俗间,哪有不被戳脊梁骨的?沈一雁一大半的顽劣名头就是为了沈新桃教训嚼舌头的人惹上的。

    “沈赖子!回家了不告诉我一声?”

    “沈小桃!你瞎喊我什么!!”沈一雁听见她的声音头都大了一圈,可气肚子的疼还没消,脑子又疼了。

    来人青衣白底,银线昙花绕裙而生,三千青丝乌黑亮丽,用两只对钗挽的干净利落。她望了望躺在软塌上四肢无力的沈一雁,两只玉手一分一合,清脆的鼓掌声混着腕上的银镯叮叮咚咚。

    “啪——啪——啪——”

    “……疯女人你什么意思?!”

    “我还当沈世子是什么稀罕人物,大庭广众殴打将上任的朝廷命官,干的好哇!”沈新桃眼里的笑意达不到底,看的沈一雁也有些虚。

    “我……我这不是一时冲动吗。”沈一雁被小云儿搀扶着坐起来,捂着肚子撇了撇嘴,“我天天东街跑西街窜,谁关心他李家怎么样……”

    沈新桃瞧着他这幅样子就恼火,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下手没轻没重,早晚惹出祸事!就该早些劝了沈叔父打发他入宫做皇子伴读!

    沈一雁仰着小脸,那双丹凤眼弯弯地笑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水光,哪有半分泼皮的样。也就指着这张脸确有几分颜色,才让他免受那么多童年的皮肉之苦。

    小云儿也是自小同沈新桃一起长大的,知道这俩人不会真吵翻脸,手里收了药膏嘴上说:“世子方才刚挨了打,这会疼着呢,还被罚了禁足,二小姐来了刚好陪陪他,省的他老嚷嚷。”

    沈新桃背着手啧啧几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禁足好啊,刚好趁这段时间找个先生给他上上课,念念四书五经,说不准咱沈家冒烟,还能让他撞个秀才!”

    “你少阴阳怪气!让爷念那些个烂书,爷跟你绝交!”他打小不爱坐着,身上跟长了虫一样,府上的先生请一个走一个,愣是没待稳过三个月。

    沈新桃坐下来回归正色,右手把玩着左手的镯子,眉目间满是思量:“那李家,真要做皇商了?我听闻李落英从前鱼肉乡里,霸占了个落魄官小姐,折腾两年生了个女孩就死了,如今选秀在即,他不可能没那份心思。”

    沈一雁瞅着她,俊俏地笑笑,手指头拨弄着她衣上垂下的流苏道:“朝中没有什么势力,不就只有后宫喽?上面那位有意拉拢,这事八九不离十。”

    “唉——”沈新桃叹了口气,“新人一批接一批,姑姑的日子可怎么好过。”

    “你又操什么心,姑姑怎么说也是沈家扶上去的皇后,怕几个黄毛丫头?”

    沈新桃拍打掉他的毛手,秀眉一皱:“你懂什么?我说的是……哎呀算了,你不懂。”

    沈一雁心说我可算是不懂你们儿女情长的东西。

    沈新桃喝了口茶,又拿起一块糕点,边吃边看着手上的银镯子,语气有些不平稳地问:“哦对了,你哥他回来了吗?”

    “我哥不是你哥?喊那么生疏?”沈一雁的坏笑要咧到后脑勺了,他看着她,“哦——确实,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了,毕竟将来是要嫁进来的嫂子,婚前男女大防……”

    “沈一雁!欠我揍你?”

    沈一雁哼哼唧唧不搭理他,转头跟小云儿嘀咕:“明明就是,害羞什么,就过两年的事嘛……”

    小云儿敲了下他白净的额头笑笑:“人好容易来找你一趟,你小心给她气跑了,那你可真就得找先生上课了。”

    沈一雁想,那还不如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