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池春水
“督军最近心情很好。”书房里，汇报完日常事务的管家吴山，熟稔地打趣了一句。他是看着蒋奉杰长大的，平日里蒋奉杰尊他一声“吴叔”，除去公事之外，两人相处亦长亦友，情分深厚。 “嗯。”蒋奉杰闻言一笑，并不否认。 看他眉目舒展的样子，吴山暗暗称奇，自从做了督军，许久没见他这般轻快的模样了。是因为军里那帮老家伙终于被收拾了？还是因为太太快生了？想着蒋奉杰春风洋溢的神情，吴山脚下突然一滞：该不是，有了新欢？ …… 处理完公务，蒋奉杰又去了林正文那处院子。到了巷口，嘱咐亲卫把车开到别处停着，留在外面等着，他自己则独自上前敲响院门。 “吱呀——”门开了。林妈见到是他毫不意外，侧身将他让了进去，又插上院门，独自留在院子里干活。 蒋奉杰熟门熟路，迈向里间的书房。 林正文正侧卧在窗边的卧榻上休憩，一只手从身前垂下，底下落了一本翻开的书册，想来是书看累了睡了过去。原先清瘦的脸型如今丰腴几分，脸上棱角愈发圆润，到叫他想起寺庙中的佛像。 蒋奉杰轻手轻脚走到近旁，悄悄捡起落在榻上的书册，一看，南宋周密的，是他上次带来的。林正文如今肚子已经很大，很难再俯在桌前作画，又只能闷在这处小小的院子里，日子难免无趣。他就带了些绘画方面的书册过来，方便林正文打发时间。 那天把事情当面说破之后，蒋奉杰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从来不是个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人。以他如今的年纪，能够坐上督军的位置，即便是有父辈的荫蔽，也绝少不了他个人的努力和能力。特别是在如今的乱世之中，形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他若不是个果决强势的人，早都已经被对手吃得渣都不剩。他相信自己多年养成的直觉和判断，也践行着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因此，在他得知真相，也察觉出自己对林正文抱持的不同感觉后，他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他要林正文。 但是，林正文最终并没有给出正面回应。虽然一开始因为毫无防备地叫他说破事实，林正文心神失守，给了他可趁之机，但后面情绪和理智渐渐回复之后，林正文却回避了他，甚至艰难地克服着乾君的信香对坤君天然的诱惑，克制着自己的情欲。他蒋奉杰是个强势的人，却不是个在性事上喜欢用强的人，甚至可以算老派中难得绅士的人。既然对方不愿，他自然不会继续。然而，这不表明他会放弃自己原先的决定。 这些日子以来，蒋奉杰只要一有空闲就会过来。开头几次，林正文防备得厉害，没法躲着他，就基本不理他。蒋奉杰也不介意，每次过来就是瞧一瞧、坐一坐，跟林妈聊一聊。后来次数多了，林正文也很难一直绷着，又拒绝不了他带来的书册还有名家画作，就偶尔聊一聊，搭上两句话。 蒋奉杰挺享受这个过程。 很奇妙的，虽然在梦里想过许多次与林正文激烈缠绵，无比想念他情动时散出的清茶气息，但真正对面而处时，他却发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只有做爱才能带给自己愉悦。何况，以林正文如今重孕的身子，他也着实做不出什么折腾人的事情。 不过，美色当前，亲近的冲动还是有的……看着林正文熟睡的脸，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到对方的唇上，喉结上下滚了滚，到底凑了上去，轻轻含了一下，临了，又悄悄舔了舔…… 正要恋恋不舍退开时，不意却对上一双睁开的黑色眼瞳。 “……”蒋奉杰心里有点狼狈，神情倒一丝不乱：“你醒了。” “要扶你起来吗？” 林正文点了点头。没有人扶一把，他实在起身困难，而且林妈毕竟是女人，叫林妈来扶，他总归有些羞赧。 等扶着林正文起身，蒋奉杰就见到他眼睛里熟悉的神情。不等对方开口，蒋奉杰抢先一步，提出告辞：“你休息吧，我走了。” 林正文：“……”拒绝的话又没能说出口。 本来转身向外走的人突然又回过身来，铁臂一伸，自身后将他环住。林正文欲要挣扎，却听蒋奉杰贴在耳边细声恳求：“就一下，我摸摸孩子。”本要挣扎的动作顿时犹豫了一下，便让一双大手贴上了自己隆起的肚腹。 手下，胎儿似乎随爹爹一起午睡醒来，感受到来自另一个父亲的气息和温度，兴奋地伸了伸腿脚，一下一下有力地蹬在爹爹的肚皮上。 “呃——”快要成熟的胎儿力道十足，这几下蹬得林正文吃不消地痛呼出来，身子也不堪重负地往后仰倒，被蒋奉杰用身体稳稳地撑着。 坚硬的胸膛散发着炙人的热意，随着沉稳的心跳一阵阵透过衣料传到后背，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腹上的大手略有些笨拙地循着胎动揉着他的肚子，将掌心的热力与安抚递给腹中胎儿。 “怎么样？好点没有？”依旧是热乎乎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带着关心的话音。 “嗯。”林正文垂头，看着那双充满征服力量的手，“你放开吧。” 蒋奉杰唇角轻扯，也不反抗，绅士地扶他重新坐好，“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让你受累了。” 林正文很不自在，避开他的眼神，“你不是要走吗？” “嗯，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再来。”蒋奉杰反客为主地做了安排，仿佛只是离家出门的男主人，干脆地转身离开。 唉……林正文看他离开的背影，满心无力。 随着“产期”临近，秦城那边的两代婆媳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询问状况，又嘱咐吴管家安排各种人马随身伺候，林玉晗已经很难再找机会出来。这样一来，林正文那头就只有刘妈每周过去一趟，看一看林正文的身体状况，再帮他们添补些生活物资。 初夏的一个早上，林正文被一道惊雷自梦中惊醒，他突地觉着一阵心悸，紧接着肚子一阵狠狠的抽痛，“啊……林妈！林妈！”他撑着身子在屋里大声喊着林妈，却不见人进来。 林妈正在外面做事，天上又打雷又打闪，她着急把院子里晾晒的东西收拾起来，没有听到林正文在叫她。再说林正文孕期嗜睡，早上要起得晚些，她也就没想到他会在清早叫自己。 等林妈收拾完院子，又洗好前一天换下的衣物，再端着做好的早饭进入卧室，就见林正文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津津的，蜷在床上捂着肚子。 林妈吓了一跳，迅速放下托盘，几步来到床边，“哎呀！先生，你是肚子疼吗？” 林正文艰难点了点头，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林妈伸手摸他的肚子，感受胎儿的状态，“要生了吗？不是还没到日子？” 手下的肚子变得很硬，伴随着一阵一阵强烈的收缩往下腹部扩散。阵痛的间隙已经变得很密集。 “先生，您这是提前发动了呀！” “去……给玉晗那边……送个信。”孩子提前要出来，玉晗那里怕是来不及准备。 “哎哟，先生，都这时候了，您这里哪能离得了人！”林妈急道，“不行的，不行的。您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我守着您！” “嗯……”阵痛起来，林正文浑身绷紧，想要坚持，却说不出话来。 等这一阵痛好容易过去，他已经浑身虚脱了。这产痛实在是太磨人了，一种巨大的惶恐涌上心头，让他感到畏惧。他没经历过这样的产痛。当年怀着林玉晗的时候，虽然被父亲断绝关系，撵出家门，但他身上是有些积蓄的，就去了国外，在当地的教会医院生下了玉晗。可能是因为那时人年轻，孩子也怀得不大，生产很顺利，几乎没怎么遭罪。这些年来，他几乎都忘记了当年的产痛。但是这一次，这样来势汹汹的疼痛，真的叫他承受不住了。 “呃……啊……”他死死咬着牙关，闷声压抑着自己，却到底在一次比一次更猛、更密集的阵痛中忍受不住，大声地唤了出来。“啊……林妈，疼啊……” 林妈几乎是看着林正文从稚嫩少年长成俊秀青年，又到如今的，见他如此疼痛，心头不忍，落下泪来：“先生堂堂男儿，怎就要遭这样的罪哟！”她还不知道林正文的身孕是被自己亲女设计的，但是蒋奉杰这些日子总来，她后头也想起当初姑娘嫁人时听说姑爷是个年轻的督军，就隐隐觉出点什么来，心里替林正文不值。 好容易等到一阵间隙，林妈看林正文略好一点，劝他：“先生，还不知道要熬多久，您吃点东西保存一下体力吧。” 林正文点点头，等林妈拿调羹舀了肉粥送到嘴边就接过去。没成想，刚吃两口，第三口还没咽下，一阵胎动直接顶着他的胃囊蹬了一下，当时就吐了出来：“呕……”再要喂，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咔——哗啦啦——”外面下起漫天大雨，仿佛憋了许久的劲一下子爆发出来，雨水如倾泻一般从天上倒下。 “哈……啊……啊！！！”林正文疼痛又起，这一次腹中阵阵翻涌，仿佛海中巨浪猛地拍到腹上，“哗啦”一下，似有水囊破裂，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破水了！ 林正文顾不得羞耻：“林妈，你……帮我看看……” 林妈掀开被子替他查看，却是神色一凛：胎水破了，宫口也开得差不多了，可是孩子的头却丝毫不见踪迹。这是要难产啊！！ 林正文只是疼着，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但是慢性子的生产大量消耗着他的体力和精力，他渐渐没了气力，连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 神智恍惚中，林正文隐约感觉似乎有人闯了进来，那人穿着灰色常服，眉眼很是熟悉，本该冷肃的脸庞此刻却失去冷静，神情焦虑而担忧，不停地大声冲着他嚷嚷着什么。嚷什么呢，林正文想，可真烦人啊……心中的惶恐却慢慢安定下来，随意识一同散去…… “正文！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