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远航

    科西嘉岛。清澈的海水，雪白的浪花，阳光不燥。空气中浮满鲜葡萄与橄榄树的清香，游客嬉戏，没有注意到崎岖礁石后懒洋洋晒日光浴的一道影子，也没注意到一道贪玩的幼小身影渐渐脱离视线。

    “噗通。”

    岩石后的影子动了动。

    “噗通、噗通……啊呜呜……”

    挣扎的呼喘隔着细细密密的泡沫传来。

    那岩石后的影子终于舒展身形，渐渐的，浪花高高扬起，绿松石混合着蓝宝石的炫目光辉从阳光中一闪而逝，重重拍入水中。带起的浪潮鼓动，沉浮的小身影被送至身前。

    “嗨。”

    死里逃生的小家伙重重喘气，眼角嘴角都是水，大大的葡萄般的眼珠子动了动，突然放大怔住。

    “你喝那么多水干嘛？”

    声若呢喃，一尘不染、犹如童话中走出的小人鱼好奇的歪着脑袋，带着鳞爪的五指轻轻搭在小家伙胳膊上，觉得又软又热，于是捏了捏，像弹弹的果冻。

    小家伙一点不怕，还兴高采烈，伸着手摸小人鱼海藻般浓密卷曲的红发，“好漂亮……你真的是故事书里的美人鱼？”

    小人鱼大大方方让他摸，还重复问：“你喝那么多水干嘛？”人类喝很多水就会死的，他见过海里漂浮的好多尸体，又丑又肿，也不好吃。

    小家伙窘迫：“我没喝水，我跟着爸妈来游泳，突然腿动不了……”

    “你是溺水了。”小人鱼恍然大悟，接着开心的摆摆尾巴，“你要来陪我玩吗？”

    小家伙兴奋之下刚想点头，忽然看见四周无边的海洋，咬着手指不确定道：“去海底吗？”

    “对啊！那里可好玩了，漂亮的珊瑚，会发光的小鱼……”小人鱼甩着尾巴如数家珍。

    “可是我爸妈不让我自己去海里玩……”小家伙情绪低落。

    小人鱼不说话了，蔫蔫儿的耷拉脑袋，那条无与伦比、梦幻般的长尾徐徐扫动，仿佛光彩流溢的珍贵宝石。海水同样碧绿，浪花白得晶莹，小家伙看得呆了，被迷惑了的往上摸。

    但是被一尾巴扫开。

    小家伙委屈的眨巴眼：“你别生气……”

    小人鱼不理他，甩甩尾巴看样子要转身离开，小家伙情急之下扯住那条滑溜溜的手臂：“我、我以后还来看你！”

    “那好吧。”小人鱼勉强同意了，“我叫芮文。”

    “我叫……”

    还没等对方自我介绍完，小人鱼欢快的冲他喊：“我送你个礼物！”说完一猛子扎入水里，海面掠过一条极快速的曼妙影子。

    小家伙呆呆等在原地，直到那头浓密红发再次露头，水花洒到脸上，他忙擦净脸，看清对方怀中捧的壳蚌，小人鱼用力掰开，掏出里面硕大晶莹的珍珠塞给他：“送你的！”

    小家伙“哇”了一声，比他见过的所有展会上装饰的珍宝个头都大，也更漂亮，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那你快走吧，今晚要下雨，你会淋湿的。”小人鱼虽然依依不舍，还是道。

    “芮、芮文！”念着生涩的名字，小家伙怕对方以后不见了，忙喊，“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啊？”小人鱼愣愣的。

    “妈妈说最漂亮的才配当我新娘，我觉得你最漂亮，所以我……”小家伙脸有点红，还是不太好意思，但他鼓起勇气拍胸脯，“我以后一定来找你，决不会辜负你的！”

    “可……”可我是雄性呀。小人鱼有点迷惑，但他觉得这应该是人类语言中永远在一起的意思，就立马爽快答应下来，“那我等你哦！”

    小家伙惊喜的露出大大笑容，直到救生员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近，小人鱼连忙推了小家伙一把，恋恋不舍看最后一眼，转身扑通沉海。

    小家伙呆呆看了一阵，救生员喘着粗气赶到，好生安慰以为受了惊的小朋友一顿，带着他游向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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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

    汽笛鸣咽，慵懒舒适的海风吹拂，扬起一头雾蓝色发丝，苍白肌肤，伸出长长指甲，漫不经心的搅了搅浴缸水流，而四周严防死守的围着三名配枪海员，枪是开了栓的，随时能出火。

    身后，踱步而来面无表情的大副：“别玩花样，这里已经到大陆的近海岸，乖乖听话就不会受伤。”

    宽阔缸桶里，伏着一名理论上原本不应存在的传说生物，虚弱美丽的面容，迥异的长长鱼尾，那条巨大尾巴在狭小空间内委屈的蜷缩几圈，水里渗着丝丝血意，两手拷在桶内挂环，妖异的让人不禁心生迷惘。

    人鱼缩在浴缸一角，却完全没在意不停流血的手掌，眼睛遥遥望着海岸，眉目忧郁婉约。

    “我知道你能听懂话。”大副冷哼一声，旁边海员一枪托砸到人鱼后颈。人鱼痛苦的呜咽低头，锁铐咣啷晃动。

    大副攥起人鱼下颚，狠狠抬高，注视着明显痛苦的表情不为所动，拇指掐到唇边白牙：“听见没有？给我说话！”

    “白……痴。”

    大副神色猛变。

    人鱼嗓音软而慢，像低低的说情话一样，然而若朝那对眸子里探去，就能发现里面深藏的恶意，包括明晃晃的嘲笑。

    “啪！”狠狠一巴掌，甩得人鱼吃痛轻呼，手印子落下淅淅沥沥血丝。

    “何必呢？”大副居高临下，残忍不屑，“挑衅人类，自讨苦吃而已，这才叫白痴。”

    “大副！”海员着急的跑来，低头嘀嘀咕咕一阵。大副匆匆跟着海员离去，没注意人鱼划过的微妙笑意。

    “……阴天，但是没有雨，船晃得厉害，不明原因……”

    大副死死盯着外面波涛浪涌，海鸥悲鸣，船身晃动已不可忽视。他忽然脑中闪过什么，扭头大喝：“带上枪和麻醉！跟我去见那条人鱼！”

    晃动骤然加剧。

    一甲板无人站得稳，东摇西晃，天阴得可怕，桅杆飘摇。他们好不容易赶上船板，却同时睁大眼看见人鱼坐在栏杆上，手铐空荡荡，手腕还在滴血，但对方似乎丝毫感受不到疼痛，满头发丝飞扬。

    “开枪！”大副控制不住的怒吼，他没想到所有人都被面前人鱼骗了，他故意被他们带到近海，他可以轻易的融入人类世界……大副头晕目眩。

    然而来不及了。海浪一瞬间高高抛起，子弹脱离轨道，打中了桅杆，船身倾斜。人鱼倾身，随着最后一抹尾巴尖闪烁，带走人鱼回头的最后一个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