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节日

    春节快乐，元宵节快乐，劳动节快乐，儿童节快乐，端午节快乐，七夕节快乐，中秋节快乐，国庆节快乐，圣诞节快乐，元旦节快乐，人类怎么要发明那么多节日，节日到了就得快乐？只不过日期刚好跳到那一天，没有任何特别的。

    有时候真想说，这有什么可快乐的？节日的意义只有放假，但并不是所有节日都可以放假。以及，我是孤儿院的，在孤儿院住本身也需要做各种义务劳动。我讨厌干那些活，虽然轮流着做义务清洁并不算多么繁重。

    正是因为别人在节日里高兴了，我才更讨厌节日。多放一天假也意味着作业更多，无穷无尽，没完没了，全都是令人厌烦的事情。我每次都在想，为什么他们不能把我扔进河里淹死呢？这也是我的错，毕竟我也没有趁早把自己扔进河里淹死。如果两年前的我死掉，现在的我就不用痛苦了。如果现在的我死掉，也就没有两年后的我会痛苦。

    我喜欢过同院的男生女生，也喜欢过同班的男生女生。可能我的性向无法定义。只是，我可以喜欢女生这件事需要保持一定的沉默。毕竟，孤儿院也是集体宿舍，被室友知道了可不是一件好事。当然，我从来也不会去无隔间的澡堂或厕所。

    我无法和孤儿院的人成为“家人”，至少我的内心无法认可。我们只是都被抛弃，因为巧合相聚于此。至于这里的工作人员、志愿者，外面的爱心人士，他们也许是为了心中那份大爱，也许仅仅只是将这看做一份工作，看作一份惯常的施舍。

    但是，但是。

    我不否认，他们中有很好很好的人，我甚至会想，他们应该帮助其他孩子，而不是我。我讨厌别人的恶意，但如果别人善意相待，我反而不知所措，总觉得自己不配，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耽误了比自己更好的人得到善意的机会。人间的善意只有那么一点，那么一点，但是恶意太多了，太多了。

    流星，生日，节日，人们总有许多许愿的理由，但我讨厌许愿。有的孩子相信他的父母只是把他弄丢了，而不是不要他。倘若他是健康的男孩，也许真的有这种可能。但如果是生病的男孩或者不论是否健康的女孩，这样想未免过于天真。

    什么父母最爱孩子，假的，都是假的。要是真爱，我们福利院怎么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与其期待善良的父母正在寻找“不慎走丢”的自己，还不如接受亲生父母恶意遗弃的事实。当然，我还要说，在正常的福利院长大比在变态父母身边长大更好。与其天天打骂虐待孩子，还不如扔给福利院，好说歹说有口饭吃。

    我不擅长安慰别人，也讨厌别人安慰我。我自己静静就好，非要安慰我，我还得浪费精力想着如何善意地回应那一份善意，还得记住这个善意的人这份人情，太累了。本来就很累了，被安慰就会更累。我有时候甚至会恶意猜测，对方安慰我只是为了表示礼貌，表现自己是一个善良人。

    许愿？许愿是假的，是不会实现的。人们许下的愿望有多美好，人们面对的现实就有多残酷。如果现实足够美好，还需要许下那些或许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愿望？健康？财富？桃花运？无聊。幸好没有人在意孤儿的生日。实际上，我的“生日”只是我被捡到的那一天。

    只要方法不特别痛苦。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自己”之前死去大概是不痛苦的，在无意识的睡梦中或者来不及反应的意外中死去也是不痛苦的。活着，仅仅只是肉体机能的维持，人死去和一只鸟死去差不多，对自然界都没什么意义。真是的，想了那么多，还有一篇语文作文没写，烦死了。

    理解一段材料，找出论点和话题，写出一篇议论文。我不喜欢。或者说，我不喜欢范文的观点。总是要正正当当、规规矩矩，毫无美感可言。嘲笑古代人写八股文，现代人就比古代人更聪明，更高一层？把农业文明换成工业文明继续写无意义的废话。他们用油灯，我开着电灯。

    我清点了一下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属性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只做了第一小问，反正也算不出来。选择题最后一个和填空题最后一个直接乱选，烦死了，谁要慢慢做这些。我才不相信考上大学就好了。衣食住行和学费，什么东西不花钱。

    我知道有资助人，但他们人少，穷学生多。也知道有助学贷款，可那意味着好几年都要慢慢还钱，好累。奖学金？算了吧，我又不是尖子生。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学习？总有人会排在后面，总有人考不上大学。实际上，很多人根本连高中都没考上。

    世界既然那么残酷，那我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个世界？用一种不那么痛苦的方法。我怕痛苦，害怕死亡的痛苦，害怕活着的痛苦。可我还活着，说到底是个懦夫。我在暗暗期待什么？奇迹会发生，但一定不会发生在我这种人身上。

    期待下课，期待放学，期待周末，期待假期，至少别的时间段上厕所不用排那么久的队。连上厕所都不能愉快，学校实在不是个舒服的地方。没有舒服的方式，没有舒服的方法！既没有办法舒服地活着，也没有办法舒服地死去。

    我讨厌那堆作业，讨厌学校，讨厌考试，讨厌这一切，可我没有力量逃离。不就是逃学吗？带着身份证离开这里，找一个城市打工，继续浑浑噩噩的生活。大学毕业后不也是要给别人干活吗？有区别吗？无聊，太无聊了。

    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可是找不到消耗时光的方法。我明明已经很累了。我总不能拿着书到外面借着月光看书。我需要睡眠，非常需要。正是因为我如此提醒自己，我更加睡不着。在集体宿舍里，翻身太多也会惹人厌烦，这让我更加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