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

    阳春三月，山林间万物复苏。

    修行的和尚也趁着好日光到山中打坐，一条受伤的小白蛇从他身旁爬过，无意中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条小白蛇，一看就灵气充盈，若是取出它的蛇胆，定然能助长他的修为。

    他扼住蛇喉，就要取它的性命。

    “小师傅，你放了它吧。”树丛后突然转出一个提着药篮的小姑娘，一身红衣，童声清脆。

    和尚看了她一眼，没在意。

    小姑娘冲了上去，对他道：“求求你了，放了它吧，它已经受伤了，好可怜。”

    和尚擦了把汗，道：“可怜？我更可怜嘞，我在这打坐一上午，口干舌燥，一条蛇而已，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小姑娘道：“出家人不是不杀生的吗？”

    和尚面上挂不住，但还是理直气壮反驳道：“我没有要杀它，只是想带回去给山下的医馆做药材，也能给寺里贴补一点银钱。这做药材是为了济世活人，不算做坏事吧？”

    小姑娘道：“可是，它一定更愿意在山野里面自由自在，你卖给医馆多少钱，我买了，你就放了它吧。”

    和尚哪知道卖给医馆该多少钱，随口道：“一贯铜钱。”

    小姑娘掏了掏随身的小布包，道：“我这里只有五百文，还有这些新采的桃子，都送给您啦，您尝一口，就不口渴啦。”

    小姑娘不由分说硬塞到了他手里，和尚不大好意思，接过来咬了一口，桃汁甘甜，分外好吃。他由衷赞叹：“欸嘿嘿，真甜呢。”

    小姑娘道：“是啊，那您就不要再取蛇胆了吧。”

    和尚悻悻然，只道：“好吧好吧，我也要下山去了。”

    小姑娘接过小白蛇，见它已是奄奄一息，她轻轻伸手，摸了摸，见它并无攻击之意，将它团了团，放进自己的药篮里。

    小白蛇一直到日落西山，才重新苏醒，而且是被痛醒的。

    它看了看自己身上，竟然被敷上了艾草，本来不要紧的伤口此刻加深了很多。环视周围，原来是在一间木屋中，白日替它解围的那个小女孩拿着一个小碗走了过来。

    她将碗中的草药捣烂，正准备给它敷上，还对它念念叨叨：“小白蛇，原来你是受伤了才被那和尚抓住的，看起来，出家人也不全是心存善念的。喏，我给你敷上这止血化瘀的艾草，不过几日你就可以好啦。”

    小白蛇却在草篮中转来转去，企图躲开她的手，心中暗道：姑娘，我这伤口要先去除腐肉才能愈合的，腐肉不去，新肉不生，再止血也是没用的。而且，难道你不知道蛇最讨厌这艾草的味道，等到端午家家户户都插着艾蒿，凡间的蛇最闻不得此种味道吗？

    小姑娘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白蛇突然猛地进攻，将她的药碗打碎了，小姑娘一愣，随即委屈地蹲下身，道：“哎呀，今天没办法上药了怎么办？”

    小白蛇倒是松了口气：姑娘，你别给我上药就是救我一命了。

    小姑娘收拾干净碎片，又趴在桌上，轻轻摸了摸它，又道：“你饿不饿，蛇吃什么呢？我家鸡窝里有蜈蚣，你吃不吃？”

    小白蛇又吓了一跳：蛇和蜈蚣是天敌，她可千万别拿蜈蚣来喂它啊。

    小姑娘又道：“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无聊得很，你陪我玩好吗？”

    小白蛇还没说话，屋外响起了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又在和什么蛇虫鼠蚁说话啊？你这姑娘也真是奇怪，我见了蛇都要吓死啦，你还宝贝似的放在自己被窝里。人家养宠物都是小猫啊小狗的，你养条蛇？真是气死我了，你可看好了，别让她爬到我家里来啊。”

    小姑娘冲小白蛇吐了吐蛇头，轻声道：“这么俊的一条小白蛇，为什么不养着？”

    夜里，她还就真的将它暖在被窝里。

    小白蛇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她，她睡着的样子很是安静温柔，小白蛇摇摇头：姑娘你心地真是太善良了，难道你不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吗，你不怕我咬你一口？而且，你可知我是在这山中修行的蛇精，不怕我吃了你？

    小姑娘翻了个身，把盖在小白蛇身上的被子全都拽走了。

    小白蛇心里好笑，又往她身边凑了凑。

    不知不觉过了十几日，小白蛇身上的伤在它和小姑娘的斗智斗勇中好得差不多了，它觉得，该离开了。这十几日，除了敷药，小姑娘采来各种瓜果喂养它，闲时，就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它听，比呵护花草还要用心地照料它。

    这一日，小白蛇趁她又出去采摘瓜果，沿着茂密的草丛，回到山中。

    半途，小白蛇回头看了看那座小木屋，心里暗道：多谢你救了我和多日的照料，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但是我现在为了修炼，还不能在凡间现身，祝你一生顺遂无忧，有缘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山中岁月容易过，不止是小白蛇，那和尚的功力也大有长进，又得了一颗五百年功力的仙丹，趁这月华皎洁之夜，要集天地灵气吞它下去。

    可巧，白蛇也刚修炼完毕，正从清风洞中出来，就见一颗仙丹在它面前不过丈许，它心中欢喜，左右看看，并无别人，上前运气一吸，吞入腹中。

    这时，那和尚才匆匆赶来，看见它，提起禅杖便要打，白蛇旋身一转，不见了踪影。

    那和尚气不过自己就要到手的五百年道果被别人抢了去，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当报复！

    哪知就中因果循环，空空色色，早已深种。

    一千七百年后——

    西湖三月，斜风细雨，游船如画。

    河堤上一白一青两位相公，长身玉立，芝兰玉树。

    这白的乃是当年那条白蛇所化，这青的乃是他千年修炼之中搭救的一条青蛇所化。白蛇化名许仙，青蛇化名许青玄。许仙本想义结金兰，青蛇却执意要作主仆。

    青玄此时手搭凉棚，叹了口气道：“相公，我都走累了，我们去那边凉亭休息一下吧。”

    许仙道：“也好。”

    青玄一进了凉亭，就趴在了石桌上，扭来扭去地给自己降温。

    许仙一见，道：“青玄，你现在化为人身，怎能作出这般行径？”

    青玄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道：“唉，相公，你说，你要寻那报恩的人到底在哪儿啊？这一千七百多年，她一个凡人都转世二十多次了吧。”

    许仙道：“观音大士曾点化我：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既然观音大士如此说，那必然是找的到的。”

    青玄道：“那报完了恩，相公你就可以脱离凡尘，飞升成仙啦？”

    许仙点点头，道：“不错。我修炼千年，就是想皈依三宝。”

    青玄坐直了一会儿，又以手撑头，懒懒道：“那这报恩，如何报法呢？”

    许仙低头，耳根微微发粉，道：“世间女子，都要过分娩这一关，其间痛苦折磨，犹如去鬼门关走了一圈。我若替那恩人承受了这一关，并且给她留下一个孩子，让她后半生有所依靠，也就算是还上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青玄眨眨眼，道：“哦，所以，相公你要对人家以身相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