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前泼了进来,步行长廊由远及近悬挂着历代功勋,尽头处站着一道负手而立的侧影。 哈里斯走到了勖崇山身侧,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窗外,从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楚霆雕像的侧面,此时白鸽掠影,停在了雕像肩侧。 “哈里斯,你跟我有多久没这样站在一起近距离说过话了。”勖崇山的声音浑厚,令人一听便觉得历尽沧桑地淬炼,尾音里隐隐透着叹息。 余光里哈里斯注意到了勖崇山霜白的鬓角,简短的一句话勾起了许多东西。他动了动嘴唇,一时间未吐出半个字。 “从你进入第一军校起,我们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还记得你去军校的那天……” “老师,您找我来,不会是来说这些的吧。”哈里斯脸上带着笑。 勖崇山的话并未说完,被哈里斯打断后他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老了。” “通过基因编辑以及细胞再生技术,人类自身已经将绝大多数疾病排除在外,人类的寿命不再受疾病威胁,平均寿命被拉长至150岁,成年以后的青壮年期足有长长70年。”哈里斯说,“老师,您连平均寿命都还未活到,怎么就老了。” “空有那么长的年岁又有什么用呢,楚霆走的时候还没到四十岁。”勖崇山听闻只是苦笑了一下,他把自己从长久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却仍旧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他和烟平当年一个样。” 哈里斯垂在一侧戴着手套的手紧捏成拳,而后又松开,脸上仍旧是和煦的笑,“上将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您放心。” 勖崇山打量着他,用目光不断揣摩着眼前自己多年来未曾亲近的养子,曾经小豆丁一样男孩已经长大了,离开他的怀抱后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年轻、健壮,脸上的喜怒哀乐都藏在一张如画一样精致的笑脸下。 “哈里斯,你是不是在恨我。”勖崇山问。 哈里斯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僵了那么一下,“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 勖崇山没有了把话说下去的机会,有近卫匆忙赶来,神色凝重,迅速敬过礼后道:“报告元帅、检察长,医疗署在今日救治那名吐血记者身上分析出了一种未知病毒,现已移送至应许实验室。” 像是平地炸响一道惊雷,哈里斯和勖崇山的瞳孔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瞳孔同时紧缩。 · 小型舰船低空飞行,疾驰而过,陆勖透过窗户远远便瞧见了一栋极高的柱形大楼。 陆勖原本是出去将快要走出议会大楼的医生喊了回来,结果回来半路上遇见了元帅和检察长,两人面色凝重示意他立刻将姜显带来见他们。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几人的面庞,众人虽面色如常但细枝末节处总透露着微妙不自觉心下一沉,他认得这个地方,那是整个方舟基地的中心。 中心大楼矗立在基地主城的中心区,站在底下,一眼望不到头。在阴雨天你只能望见它直耸如云的模样,只有在晴天才能得以窥见全貌,大楼底端的柱形结构只是一个支撑,最往上是一个庞大的伞形结构,庞大如一座空中城堡。 整栋大楼被圈在钢铁围墙内,围墙上布满了监控以及探照设备,周围持枪的军队巡逻,戒备森严。 这里集结了基地内近乎百分之八十的高端人才与顶尖学者,基地的能源与运算中心设立在此,为基地控制着能源调配,维持着日常运转。 应许实验室作为医疗与生命研究所的第一实验室,位于中心大楼的最高层。 “请求安全权限——勖崇山 元帅——最高优先权” “请求安全权限——格林顿·哈里斯 上将——最高优先权” “请求安全权限——姜显 教授——最高优先权” “请求安全权限——陆勖 公民——质询——质询通过。” 一行人进入重兵把守的中心大楼,乘坐一架机械电梯,大楼内部中空,架构着数十座贯通整座大楼的电梯,随着电梯攀升眼前的光带瞬移,逐渐能将大楼内部尽收眼底。铜墙铁壁内是如蜂房蚁穴般的存在,无数舱室与通道,研究员有条不紊地穿梭其中。 电梯停稳后随着一道蜂鸣,机械门在眼前滑开,他们已经来到了最高层——应许实验室。 实验室属于大平层,以银白色为主色调,洁净透亮地在眼前展开,由守候在此的实验人员带路,走过曲径通幽的通道,来到一扇门前,门边还有一扇巨大的透明玻璃窗,从这里能看见里面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正在围绕着一具躺在陈列在操作台上的人体忙活。 陆勖被勒令守在门外,而其余三人进行全身消毒换上专业的防护服后进入了实验室。 进入实验室后也并不是直接进入了手术区,核心区被一层透明玻璃阻隔,哈里斯几人现在只能够站在玻璃板前看着里面的人忙碌,“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名类似实验助手的学生推了推眼镜,“这名记者由于长期酗酒导致急性糜烂出血性胃炎,徐教授正在为他做切除手术。” 这个角度能看清里面的主刀医生背对着三人进行手术。 陆勖站在实验室外,他的眼睛形状本身锋利,刻意地直勾勾看人时,眼神如刀。透过层层玻璃,姜显的身影开始模糊,他全副武装身着实验服的模样同他记忆中某一个模糊的形象不断地重合。 那年盛夏,年少的他放暑假回来,在办公室等待公干回来的父亲。然而等到中途他却睡着了,最后是被几道争吵声惊醒的,那是属于自己父亲的怒吼。 他一个激灵,彻底从梦中醒来。还以为是自己趴在办公桌上睡觉流口水被发现了,心里正打着腹稿该如何解释时却发现动静是从门外传来的。 争吵还在不断继续,他立刻提起精神来,蹑手蹑脚到未紧闭的门前,透过一条狭小的缝隙朝外面看去。 只见父亲怒声训斥着对面一个身着这白大褂的男人,“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父亲对面的男人几乎背对着他,他只能瞧见一点对方光洁的面部轮廓,白大褂的声音没有父亲的大,因此他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但对方一说完就像是火上浇油一般让父亲勃然大怒! 父亲怒不可遏地推开他朝办公室走来,就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了如果让两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可能不妙,因此在父亲推门而入前,他迅速躲进了办公室内他父亲的衣柜里。 门被悍然推开,灯光照进衣柜,一道光影落在他眼前,他看着父亲冲向通讯器,在还未将通讯器接通前,就被那名白大褂的医生一枪打崩! 少年的他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枪火,两耳内产生了使人大脑一片空白的耳鸣。 在那一瞬间他看清了那位白大褂转过头来后露出的整张脸,与姜显的模样极为相似。 · 核心区的大门打开,面带口罩的徐教授从里面出来,他已经换好了白大褂,沾染了鲜血的手套也被换下。 “以微,现在是什么情况?”元帅问道。 徐以微按下某一个按钮,核心区前的透明玻璃瞬间变成了巨型触屏显示面板,上面立刻显示出里面患者的全部监测数据。 “患者长期酗酒导致的急性糜烂出血性胃炎,外界重击导致胃部大出血,手术现在保住了他的命。”徐以微透明镜片后的目光沉着冷静,“研究人员从他的血液中分析出了一种未知病毒。” “医学科技迅猛发展的今日,人类所认知的病毒皆已被攻克,唯独剩下一种是应许实验室至今还未攻克——俄斐病毒。”徐以微的语调未变,但神色凝重了起来,“十二年俄斐病毒爆发,第六基地两百三十二万民众只活下了二十二万,致死率到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姜教授,您是当年跟随老师前往第六基地的研究员之一,你应该非常清楚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姜显缓步走上前,显示屏的电子荧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他迅速扫视上面显示的数据,漆黑的瞳孔如一泓黑洞,任何光影都被吞噬进去,良久他才干涩地开口,“病毒……变异了。” 所有人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紧绷成弦,年纪轻的研究员可能只是警惕,然而有些阅历经历过当年动荡的人内心已然波涛汹涌。 当年从第六基地爆发的神秘病毒导致了第六基地新建立的政权迅速分崩离析,整个基地成为一座活死人城,得病的人药石罔效,只能等死。疫情甚至蔓延到了其他联盟基地,在获悉的第一时间五洲联盟召开国际会议,由方舟基地便派遣军队前往救助。 “在记者血液里发现的病毒是在俄斐病毒的基础上变异而来,其基因组中的核苷酸发生位移,蛋白编码位点突变形成了多个位点,并且它的变异还未完全结束,变异病毒处于休眠期,且还在不断地发生变异。” 姜显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凝重起来,眼神晦涩幽深。 “姜教授,当年的蓝图计划真的失败了吗?”徐以微以刀锋般的眼神打量着姜显,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每一秒的等待都变得极其漫长,姜显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恐惧与悲伤千丝万缕地从不知名的角落涌来,半晌,他才张口,“实验结果都已经被老师销毁,我不知道。” “对于变异病毒,实验室现在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勖崇山问。 徐以微轻微地摇了摇头,“变异病毒还在潜伏期,这次变异的感染途径、症状、后果,几乎无可知,只能依照俄斐病毒进行判断。” 俄斐病毒来源于第六基地一条名叫俄斐的河流,这条河是第六基地饮水系统中重要的一节源头,几乎供给了基地百分之七十的区域,病毒潜伏期两年,一经爆发,无一幸免。病毒一旦结束潜伏期后便在体内迅速扩散、大量繁殖,攻击人体器官使之发生变形、坏死,并慢慢被分解。经过一个月的活死人状态,最后血肉模糊,痛苦死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各怀心思的,但在这一刻,几乎陷入到了一种未知且极端恐惧的气氛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