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遥远的光年之外，被称为鲜血与埋骨之地的高塔之中，蛇发红瞳的类人生物靠坐在骨质组合成的扭曲长椅之上，细长如梅枝的指尖托着腮，红瞳一瞬不瞬，静静欣赏着虚空中的光屏，光影里甚至还伴随着一些轻快的音乐。祂眯了眯眼，那个叫“商知瑜”的人类男性，确实挺好看的。被投影的似乎是电子杂志的视频，背景色调都是黑白的，只有主角是唯一的亮色。他身上穿着酒红色的修身西装，耳上的钻石耳钉在暗色的环境中烨烨生辉，如在丝绒兰天幕流动的异色星芒。 但又都比不上男人的眼睛。商知瑜轮廓十分硬朗，线条如刀削般凌厉，却有一双看起来十分多情的杏眼。晕染着大地色系的眼皮和弧度俏皮的眼尾把水润澄澈的眼睛映衬得越发灵动，如同在深色桌布上不住滚动的琉璃珠子，带着琥珀般剔透的光晕，熠熠生光，摇曳出一道道流动华彩，让人移不开视线。鼻梁高挺，弧度精致如被造物者仔细裁剪过，配合脸颊弧度越发俊俏。而他的唇也十分漂亮，唇形优美而富有光泽，用人类的话来说，是很适合被亲吻的形状。 按照人类的审美，他的脸完全是黄金分割的完美比例，和谐而英俊，也不会因为过于精致而显得阴柔或者女气，但那双眼睛在光影下眼波流转着，如静海浮波，粼粼生辉，倒很是有几分妩媚的感觉，配合结实有力的身材和蜜色的光润肌理，这些对少年时代的文嘉奕来说都是无法抵抗的诱惑，每每让他在夜深想起时，都欲罢不能地陷入淫色的狂想。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想象图景中，男人会被他压在身下，会用低沉的男音情难自禁地喘息，还会伸出舌头勾引他前去吮吸…… 祂复制了文嘉奕这些记忆并将他的幻想具象化，一点点在眼前演化……血色的瞳孔兴味盎然地盯着，看到精彩处，薄唇甚至会显出几许弧度，在这阴沉的高塔之内显得分外诡异。祂，希尔克斯，是索米斯大陆上的八级大巫师，足以成为一级文明世界的守护者或者破坏者，距离成为永存不灭乃至动辄挥手便能毁灭星球文明的九级巫师，也不过一步之遥。当然，那一步对大陆上绝大多数巫师来说，如天堑一般，是终其一生都跨不过去的，甚至很多巫师在七级时就已经放弃，选择转生为巫妖。 跟其他巫师一样，为了强化肉身更好承载魔力，从成为四级巫师开始，希尔克斯也对自己的血脉进行了改造，现在的祂已经可以随意变换各种形态和面貌，在普通人族眼中已经是完全的邪神或者说“异种”了。但是为了追求真理和永生，这点改造带来的不适根本不算什么，对祂来说，甚至成为九级巫师也不会是旅程的终点。据说再之上还有更玄奥不可知的存在，翻手便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宇宙，是真正的造物者，而这也是祂一直神往的。 此刻，祂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投影，在进行血脉改造之前，祂本就跟文嘉奕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带入起来毫不费劲。选中文嘉奕说白了是因为他本就是平行时空中的另一个自己，只是希尔克斯十分幸运，出生的位面是个拥有三级文明的巫师世界，其中的七级巫师早就开始了他们在异位面的征伐之旅，而祂凭借着天生的强大感知和突出的学习能力，也从学徒开始顺风顺水成为了在索米斯大陆也堪称战力顶峰的八级巫师。而文嘉奕运气一般，只出生在一个一级文明世界，虽是富裕家庭，但亲缘淡薄，性格阴郁。 或者说运气一般都太过于勉强了，他所在的一级文明世界目前已经被入侵，且如果没有祂的介入，文嘉奕几乎都没有自保之力，更别说觉醒天赋了——虽然那个青年好像也不是很想活着——但那个青年毕竟是另一个自己，希尔克斯很了解自己，但凡只要有一点不甘心，估计就不会真的能无牵无挂地死去，故前述状态大约只是一种专属于人族的矫情作祟罢了。 相比青年的颓废心态，祂还是对这个星球上那些人族的命运更感兴趣。祂从典籍里了解到，入侵那个世界的生物被称为库亚，作为五维生物的它们曾经建立过跟索米斯大陆相差无几的三级文明，但不知因何原因退阶了，导致现在无法独自存活，生命形态畸变，完全沦为了寄生种，要靠寄生于其他生物的肉体才能存活。不过按照人类世界的俗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们对人类来说不仅是无法被感知和理解的异种生物，更是近乎不可被战胜的。 作为被寄生体，蓝星人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这种侵袭束手无策，后期形势有所变化，使得他们不至于被快速灭种也并不是因为诞生了那些可以反吞噬库亚的所谓新人类，说白了是因为库亚一族诞生了它们的王和皇后。库亚一族并非完全没有单体智慧，但据说极度森严的生命等级压迫使得它们只能听从王和皇后的统治，而且它们也很清楚，占领一个文明发展程度如此落后的星球，本质对它们一族来说意义不大，更多是为了让王和皇后能通过这些基因得到进一步发育和进化罢了，如此它们才有可能回归高阶生命体，而不是一直作为丑陋的寄生体而存在。 会将目光投向那个小小的蓝星，一方面是难得遇到了平行时空中的自己，让祂想看看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会有怎样的际遇，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库亚一族的突然入侵。在大巫师们遗留的笔记中，由能量生命体创造的库亚文明曾经是能跟巫师文明平分秋色的存在，但未等巫师们研究明白，它们的文明便因为生命层次退化而快速湮灭了。而它们退阶的原因也一直成谜——希尔克斯对此很感兴趣，这里面的秘密也许能撬动更大的法则奥秘也不一定——祂很难相信在无数平行时空中，就祂所知目前仅有的另一自己，在祂眼皮下与这场种族战争恰逢其并引起了祂的注意只是巧合。 祂更愿意相信，这里存在未知的力量，引导这一切的发生——在被法则冥冥中主宰的世界里，所有因果都难逃规则的手笔。对于现在这些可怜的库亚来说，如果祂直接本体降临，那么它们的覆灭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它们生命进阶和退阶的秘密估计就要永埋星尘灰烬中了。那样多可惜啊。 祂并不只是蓝星这个一级文明被巫师世界这个高阶文明分配的观测者，祂更愿意称自己为监察者。而相比完成巫师长老会分配，作为监察及保护低级文明要求之一的猎杀异位面入侵者任务，祂显然对库亚一族本身更感兴趣。祂笃信这里面一定有些未知的神秘力量正导向着某个祂现在还未知但终会到来的结果，而祂目前很可能也身在局中。按照这种逻辑推演，祂甚至想过，另一个自己迷恋那个叫商知瑜的男人，应该也是有原因的。 在法则主导的世界下，每一件事都是因果的合集。商知瑜能并不艰难地反杀库亚一族新生的皇后，甚至无需经历宫惟那样艰难而不完全的融合，应该绝不仅是因为宫惟的帮助和商知瑜自己具有的遗传疾病。但男人身上的秘密祂了解得不是很清晰——这个世界上能让祂也感到神秘的东西真的太少太少了，祂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对一件活物有这样的兴趣了。 难得的是，祂自己也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神对人或者说小孩对蚂蚁那种观察的兴趣，而是曾经作为人族血脉的祂对另一个人族同类的兴趣，那种兴趣始于好奇，陷于肉欲的滋生和蔓延，而祂还不知道会终于哪里。 祂完全共感了文嘉奕与男人的整个性爱。说起来真奇怪，虽然出生便是人类与精灵的混血种，近乎天生的施法者，但祂自少年时代便沉迷法术研究，本应占有主导优势的人族血脉并没有带给祂太多人族相关的生殖欲望，反是稀薄的精灵血统不仅让祂有了更长的寿命去学习和研究，更让祂一直欲望单薄近无——毕竟精灵本就在精灵母树自然诞生，天性便是亲近自然，基本没有多少同族交媾的欲望，这种欲望在纯血精灵看来甚至堪称龌龊和污秽。 纵然对精灵族有诸多的看不上，但这种想法祂从骨子里是认可的。如果不是为了繁衍，单纯的交配实在是浪费时间。毕竟能诞生快感的方式太多了，哪怕只是针对性快感，性交也不见得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而祂的时间都用于研究如何升级进阶，对主业外的事情毫无兴趣。话说回来，会觉得商知瑜漂亮，这件事本身已经是相当不可思议了。 巫师并非都是毫无审美，镇日板着脸做疯狂实验的冷血研究者，相反，他们对这个宇宙的现状和真理都充满好奇，也有不少巫师仍保留着人族的爱好和趣味，甚至还有些七级巫师选择就职为吟游诗人，整天不务正业吟风弄月，而精灵族更是天生的艺术家，爱好一切纯真与美善的物事，但此前祂显然一直是其中的另类。 祂会觉得用来研制药剂的白磷草是有用的，然从不会觉得那点点雪色光点是浪漫的。祂并非不懂浪漫、漂亮甚至可爱这些词汇的含义，只是在今天之前，祂从没觉得有什么物事是该被这些词汇描绘和修饰的。不到两百岁便成为八级巫师并不会令祂成为索米斯大陆最另类的家伙，但是没有任何一点个人爱好，对感知整个世界其他享乐等毫无兴趣却着实让祂在一大群或者疯癫或者狂热的大巫师中显得格格不入。 目前看来这些都不重要，起码没有欣赏眼前的“美色”重要。按照索米斯大陆的审美，商知瑜作为一个人类虽然是俊美的，但既没有圣洁的神性之美也没有朴素的自然之美，已是较难获得青睐。偏偏他的那种美还是带着性张力甚至有一定诱惑感的，而这种原始的肉欲之美又并不被这个大陆所推崇，故在其他巫师眼里，这位明星大概不值一提。 但希尔克斯现在开始欣赏这种另类的美了——细瘦的腰肢，丰腴的臀部，健硕的胸膛，配合多情的眼睛和无辜的表情，是美的，而且美得热烈，美得鲜活，美得动人。他在影视作品里总是用心演绎，每个角色在镜头外似乎都真有其人，自然而生动；在视频花絮里则会动如脱兔，嘻嘻哈哈的，时时与工作人员搞怪卖乖；而在偶然的抓拍里他有时也会在人群中静如处子，安静地窝在角落一个人看书，眼神专注，发现了镜头也不生气，抬眸嫣然一笑，偶尔撒娇般抱怨几句。 光线似乎偏爱着他，总是追逐着他的身影，那些滤镜更给他带上了朦胧的光晕，影影绰绰间，如误入凡尘的精灵。而他总是挂在嘴角的温和笑容则让他多了很多人间的烟火气息，热情的，兴味的，温柔的，让人在天光下如沐春风，只想他多笑一笑，只想他澄明的眼睛中映出自己的身影。 这种美是世俗的，但也是纯粹的，它甚至不只是感官上的愉悦。色彩的美好能让视网膜得到恰到好处的刺激，但视神经本身并不能带来任何情绪化的表达。让祂在意的是那个男人身上带着的那种活跃，奔放的气息，他懂得如何通过一颦一笑运转自己的魅力去捕猎他人的目光，他用着性感的肉体和沉静的眼睛让人被勾引着只能去追逐他的身影，他那一双清亮的眼睛透过摄像头专注而动情地看着你，让你共情他的每一分情绪，被旖旎的氛围所打动，为他的美而陶醉。 希尔克斯依稀记得祂的第一只魔宠是一只鸟，红眼乌羽的渡鸦。它的眼睛是圆滚滚的，像是鲜艳的红宝石一样，羽毛黑得发蓝，在暗夜中甚至能发出幽蓝的金属光泽。这是陪伴祂最久的活物了，但也是祂为了研究血脉进化亲手杀死并解剖了它，甚至提取了它的血脉之力来助力祂自我血脉融合及进化的研究。祂没有为此感到过一丝难过和后悔。但不知为何，看到商知瑜的时候，祂便突兀地想起了那只曾在无数黑夜静静陪伴祂的鸟儿，也许是那种静谧但温柔的氛围略有相似吧。 也或许是因为商知瑜的眼睛也是圆而无辜的，发丝也是黑得发亮的，又或许是因为文嘉奕跟他翻滚在一起的画面使得祂带入了自己感受到了久违的鲜活的快乐，勾起了更多祂以为已经忘记的东西，包括那些黑夜里当时未曾意识到的孤独。祂承认了自己对这个人族男性有兴趣，只是还是不太了解兴趣从何而来——是好奇他身上未知的神秘，还是因为与另一个自己的共感而有了共情，抑或只是因着莫名的相似感将对逝去魔宠的那一点祂甚至此前都未曾发现的怜惜，移情到了对方身上？ 这个宇宙中总有很多难解的问题，甚至有一些或将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包括什么是终极的真理，法则的力量从何而来，如何构造现世的一切等等，甚至美是什么，喜欢是什么，欲望又是什么这些看似并没有那么宏大的命题，也依然是难解甚至无解的。希尔克斯一直不是一个会为无谓之事烦恼的人，祂依然对这个宇宙抱有好奇，依然希望对所有未知探寻出自己的答案，但从不会强求自己能回答所有的问题，毕竟留有未知才有继续探究的动力，长久的生命才不会这么无趣。 所以祂目前能给出的答案也不过是祂觉得商知瑜确实很漂亮甚至可以说“美”，祂对那人很感兴趣甚至因为共感的缘故有几分“喜欢”。知道这些对现在的祂来说其实已经够了。祂不需要非要理解文嘉奕怎么会“爱”上商知瑜乃至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在祂的概念里，无论是喜欢还是爱，都是跟占有、掠夺无法分割的。而另一个自己显然不够幸运，不仅是没能生在一个高级文明世界，不仅是没能成为一个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施法者，更不幸的是有了喜欢的人却没有能保护好那人的实力。 从分身反馈的感知来看，他现下只是担心祂的降临会带来变数。那实在就太愚蠢了一些。不过不能怪他，那个世界限制了他的视野，他不了解库亚，不了解库亚一族的王和皇后意味着什么。而那个叫宫惟的男人也同样过于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已经是王便能压制所有异种，以为新人类带领下人族与库亚真能共存，以为皇后能被这么轻易灭杀只是因为遗传基因缺陷的存在。世间总不乏悲剧，有些悲剧是因为无知，有些是因为傲慢，更多的是因为无能为力。 但这一切跟现在的祂关系都不大。祂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蓝星上发生的一切悲剧，看着新人类们暗中激化着与异种的矛盾，看着宫惟因为过于傲慢被同类反杀而失去了王的身份，看着文嘉奕因为身体无法再负荷祂赐予的力量，过于透支生命力而陷入了急速衰老的状态，看着商知瑜的身体在两个爱着他的男人面前崩溃成看不出形状的肉泥……祂并不觉得可怜，也不觉得可笑，只是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看着，试图推演其中的因果及逻辑，分析自己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和意义。 法则之力将祂的目光带到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祂的选择会改变这个世界线的推演吗？或者说祂能有多少选择的余地？锐利的指甲轻轻抚摸着投屏上那美好的脸蛋和肉体，祂有些舍不得了。那双被水洗过的眼睛一直在祂感知里一张一合，还有呻吟和吐息，皮肤的触感也十分真实，甚至连插入的感觉都爽得让人头皮发麻，那是祂从未感受过的极致快乐。祂后面曾试图多次模拟，甚至直接刺激、改造自己的性腺，但只发觉完全无法完美复现…… 不是不爽快的，但总觉得缺点什么……祂在幻境中引入了商知瑜的容颜和身体，那种快乐便似乎真切了一些，但显然还不够……幻境中人即使被赋予了傀儡身躯，它的感知和动作依然是祂来控制的，而那一晚商知瑜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反应都是文嘉奕未知且无法操控的，那种未知的刺激幻境无法模拟……所以人类性爱的精髓在于互动么？祂不知道，暂时也无法理解，但这不妨碍祂眷恋这种感觉。索米斯大陆有一句谚语，贪婪是所有巫师前进的重要动力。 祂从前以为那是对力量的贪婪，现在发现，大约也包括了对欲望。对各种欲望的贪婪，就像是生来便有个缺口的容器，再多温暖的液体注入进去依然会流失，会失去那种让人感到舒服的温度，会失去那种被充盈的踏实，所以只会一再索求更多的赠与而无法餍足。真是奇怪。在多次血脉改造实验后，祂从没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无论是位格上还是力量上都不应该是，但此刻下意识摩挲掌心，试图抓住那夜男人皮肤美妙触感的自己，又好像真真切切还是一个人。 人族没有天生强大的体质，没有出类拔萃的感知，甚至寿命有限，卑微如蝼蚁。这样的种族还很贪婪，会时常耽溺于欲望。但是他们却有着最强的感受力，他们会好奇，会犯错，会后悔，会痛苦，但也会轻易地快乐，满足和幸福，这种能力让他们活得短暂却精彩无比。相比其他长生种，他们短短一生能感受的东西是那么多，是那么鲜活，一花一木，一个拥抱一个亲吻都能在整个生命中落下美好的印记，如同星辰点缀于夜空，光晕流转于星系。 以前祂并不觉得这有多了不起，但现在恍然觉得，也许这就是人族存在的价值——这个冰冷的宇宙需要这些热烈的感受去填充，用无与伦比的体验去击退黑洞深处永恒的虚无。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或者高维生物也需要这些鲜活的感知，让祂们感受到活着、创造着、享受着自己创造的一切是多么的有意义，从而对抗永生的孤寂…… 文嘉奕的存在让祂第一次体会到属于人的那些或许低级但绝对无法被忽视的欲望和快乐，而商知瑜……他在祂感知里带来的东西祂现在无法概括和形容，祂也没想好该拿对方怎么办，甚至那人身上的秘密也是个麻烦，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祂也定义不了的东西，解决不了的麻烦，那似乎也不是全然的坏事？那三个人的故事很有趣，库亚一族很有趣，蓝星也很有趣，现在变得这么奇怪的自己，更是最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