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兄弟
这个晚上的天气很糟糕,暴风雨从晚饭开始就没停下过,大颗大颗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隔着两层窗帘都还能听见绵密的撞击声,偶尔还有属于警车或救护车的尖锐鸣笛呼啸而过,吵得人心神不宁。 但阿莱西亚睡得很好,这几乎算是他的特长了,想睡的时候他总能睡得着,不论外面是在打雷还是在放烟花。 直到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前一秒还沉沉睡着的阿莱西亚立刻睁开眼睛,眨了几下后困倦和迷茫便完全褪去。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安了消音器的手枪,起身下床,无声无息地朝卧室外走去,边走边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下到一楼之后,敲门的声音更加大了。阿莱西亚记得自己睡前听到了几则新闻,外面的狂风似乎能够将两人环抱那么粗壮的大树都连根拔起,但是此刻它却没能把不速之客卷走。 客厅里的窗帘同样都拉着,阿莱西亚没有开灯,他在楼梯口贴墙站着,另一只手里抓着快走出卧室时又折返回去拿的手机——他差点没想起来卡梅莉亚在他手机里装了个连着着整栋房子内外所有摄像头的软件。阿莱西亚调出房子大门前的画面,看了几秒,然后拨通门口那个貌似被忽略了的对讲门铃,问外面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帕斯卡尔,你在干什么?” 捶门声陡然停止,手机屏幕里的帕斯卡尔循着声音转向门铃。 “阿莱西亚?”帕斯卡尔盯着门铃上的摄像头,哪怕是在有些失真的监视屏幕里,阿莱西亚都能看见他惨白的脸上浮起了异样的红晕,“你在这里……” 年轻人语调里令人不安的甜蜜像冷血的爬行动物一样沿着阿莱西亚的脊椎向上攀升,他握紧枪柄,认真地考虑把人打死然后分尸的可行性。 但是不等他开枪,门外的帕斯卡尔就忽然身子一矮,晕倒在了地上。 阿莱西亚:“……”很好,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分尸了。 他又调出房子外围的摄像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追兵后才打开门,把昏迷不醒的帕斯卡尔拖进了客厅并掰开他的手指拿走了他的枪。 门一开阿莱西亚就嗅到了血腥味,按理来说这样的暴雨能够把任何味道冲掉,但帕斯卡尔身上的血腥味却在进屋后变得更浓了。 阿莱西亚把他的双手捆好,打开灯,仔细打量了帕斯卡尔一番,在那身深色并且已经湿透的衣服上找到了颜色有些异样的部分。他拿来医疗箱,先是剪开带有弹孔的布料,接着也不给人打麻药,直接踩住帕斯卡尔的腿防止他乱动,然后熟练地用消过毒的工具把他大腿上的子弹取了出来。帕斯卡尔在昏迷中弹动了一下,但没醒,可能是真的失血过多,阿莱西亚取另外两枚子弹的时候他也没能醒过来。 简陋的急救结束后,阿莱西亚晃了晃装子弹的玻璃杯,撇嘴想,这小废物挺幸运的,三发子弹都没打中要害,只要输点血就能活下来了。 放下杯子,他拨打了这栋房子主人的电话,接通后说:“卡梅姑姑,帕斯卡尔在这儿。” “什么?!”电话另一头女人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不是让他去……那个蠢货!他还活着吗?” “被打了三枪,暂时死不了,但是需要输血。” “好,我找人送血袋和设备过去,这个天气估计得明早才能到了。你先照看他,我过两天给你换个地方住。” 阿莱西亚本想问问红砂出了什么事,但卡梅莉亚却匆匆挂断了电话,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打回去。 反正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虽然帕斯卡尔应该是甩掉了追杀的人,并且外面的大雨也肯定足够冲掉他一路过来留下的血迹,但阿莱西亚还是放弃了剩下的睡眠时间。他把帕斯卡尔抱上楼,用绳子将他的一只手捆在床柱上限制行动,自己则带着两把斑蝰蛇坐到远离窗玻璃的椅子上,在黑暗中闭目养神。 暴风雨在凌晨6点的时候渐渐小去,车辆在外面的路上行驶的声音不时响起。这片区域里的人都不必早起工作,外面的人八成是来做把被刮倒的树木拖走这类善后处理的。 就在阿莱西亚想着要不要再给卡梅莉亚打个电话的时候,他听见了车子驶入花园并在门口停下的声音。阿莱西亚拿起手机打开监控,换了几个摄像头的角度来确认外面只来了一个人并且也确实是熟悉面孔后才拿起枪走下楼去开门。 卡梅莉亚和她哥哥,老教父杰拉尔德在这些事情上的习惯是一样的,他们并不排斥科技,但也同样不信任它。比如房子四周内外虽然都设置了监控,但做了防爆设计的门窗却只能手动操作,不存在被人黑了系统偷偷打开门锁的可能。 “早。”阿莱西亚平淡地打招呼,门外的人却被吓了一跳。 “阿莱西亚?!”罗伯特·里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枪,又生生在半路停住。他僵硬地放下手,表情很古怪,“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说出来,但阿莱西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曾经和他一样直接听命于老教父的律师先生脑子里已经冒出一个答案了。 “放心,”阿莱西亚嗤笑,抱起双臂侧过身示意他进来,“我没上过卡梅姑姑的床。” 他的直白让罗伯特更加尴尬了,这位和老教父差不多年纪的律师轻咳一声,垂下视线从阿莱西亚身边走进了房子里。 “帕斯卡尔在二楼,”阿莱西亚说:“我想你不需要我的帮助?” 罗伯特摇摇头,拎着手里的箱子走向楼梯,阿莱西亚则走向厨房去给自己准备早餐。 在卡梅莉亚不知为何匆忙赶回红砂半岛之前,阿莱西亚在这儿过得很不错。虽然和杰拉尔德是亲兄妹,但卡梅莉亚身上没有那种会让人紧张不适的特质,而且她的厨艺很好。阿莱西亚擅长用枪,但那并不代表他真的喜欢平均每天都要射杀一个人的生活。现在他还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后半生,但现在每天都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命令或者阴茎叫醒,白天偶尔帮做家务采购食品的日子还挺不错的,尤其在这里他不必面对任何一张讨人厌的面孔。 当然,现在事情不那么美好了。 阿莱西亚嚼着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的三明治,软塌塌的面包和黏糊糊的奶酪还有毫无口感可言的批发火腿片让他分外想念卡梅莉亚,而楼上那两个家伙的存在更是倒人胃口。 但阿莱西亚还是吃完了那个糟糕的三明治,帕斯卡尔大概率不会愿意换个安全屋,他可不想饿着肚子揍人。 罗伯特在一个多小时之后下来了,阿莱西亚把玩着手里的SR-1,用目光无声地询问楼上发生的事情。 虽然曾经算是平级,但和老教父关系暧昧的阿莱西亚一直都隐隐压罗伯特一头。至于现在的阿莱西亚,他在脱离了红砂的控制与保护之后只是个没有背景的暴徒没错,可经手过老教父遗嘱的罗伯特却更加不想惹他了。 “帕斯卡尔打算留下养伤,”罗伯特保持了一段距离,站在楼梯口说道:“他的一些个人物品都丢失了,我会给他送过来。另外,他想和你谈谈。” 阿莱西亚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漆黑的枪口稳稳地指着罗伯特,后者表情不变,身体却一下子紧绷起来。 “如果我要你现在就带上他滚蛋呢?” “如果你不想和他谈,那么就得做好面对教父的准备。”罗伯特平静地说完,加了一句:“这是帕斯卡尔的原话。” 阿莱西亚眯起眼睛,目光朝二楼的方向瞟了一下。 罗伯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里最让阿莱西亚反感的人,并且也不担心他会真的杀了帕斯卡尔——老教父遗嘱里的“放逐”是双向限制,红砂不能追捕或谋害阿莱西亚,阿莱西亚也不能伤害家族成员。 思索片刻后,阿莱西亚放下枪,对大门抬了抬下巴,“不送。” 等到车子的引擎声远去,阿莱西亚才沿着实木楼梯向上走去。 在他的卧室里,原本被丢在地上的帕斯卡尔已经坐在了他的床上,脱离失血过多的状况后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那么苍白了。昨夜被追杀和阿莱西亚折腾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被换掉了,现在帕斯卡尔身上穿着阿莱西亚的浴袍,发梢带着一点新鲜的湿意,看来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罗伯特除了给他输血,还帮他清洗了一下沾满雨水泥土的身体。 阿莱西亚在脑子里把“换个安全屋”这件事提到最优先的位置,反手关上门,冷淡地问:“你有什么事要说?” 帕斯卡尔冲他露出一个笑容,表情姿态都比昨夜要从容多了,只是他打量阿莱西亚的眼神依然令后者有“走火”的冲动。 “好久不见,艾莉。” 阿莱西亚沉下脸,“咔哒”一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再那么叫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还没出生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老教父的情妇怀的是个不会威胁到婚生子的女儿,老教父大概也是那么想的,所以给他起名叫“阿莱西亚”。可是在他出生后,不知道为什么杰拉尔德也没有给私生子换个名字,于是阿莱西亚就只能顶着这么个女孩儿的名字过了二十多年。除了名字本身女性化以外,所有和它相关的昵称也都带着明显的女性特征,被不能反抗的父亲天天“艾莉”“艾莉”地叫是只能忍耐没错,但帕斯卡尔算什么东西? 能够打穿防弹衣的斑蝰蛇威慑力十足,帕斯卡尔权衡了一下状况,很识相地改口:“早上好,阿莱西亚。” “少废话,”觉得恐吓比较有效的阿莱西亚干脆就端着枪跟他说话了,“你想跟我谈什么?” 帕斯卡尔却反问道:“是父亲要卡梅姑姑把你藏起来的?” 阿莱西亚不置可否,床上的年轻人盯着他神色漠然的面容,忽然说:“阿莱西亚,父亲两个星期前去世了。” “那恭喜阿涅斯了。”阿莱西亚干巴巴地说。教父的位置由长子继承是传统,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不会出现让次子或幺子继承家族的情况。只是不知道帕斯卡尔昨天被追杀是因为他想和自己的哥哥抢东西,还是因为被卷入了权力交接时必然会出现的风波。 “他可不太高兴,”帕斯卡尔似笑非笑地盯着阿莱西亚,“他以为……我们都以为新教父会继承老教父的一切呢。” 阿莱西亚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们两个小混蛋想当然关我什么事? “父亲临死的时候告诉我们红砂是珀扎利诺家族的责任与财产,却没告诉我们……他留给你的是自由。”帕斯卡尔停下来,深深地看进阿莱西亚写满嘲讽的蓝眼睛里,“他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