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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午睡(无肉)

    这日正是立夏,碧空如洗,一丝云彩也无。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照耀着整个扬州城。

    小厮墨语急匆匆闯进来,一叠声地贺喜:“公子大喜,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林钶正在歇午觉,歪在榻上,肚子上松松地搭了一条毯子。他睡得正香,被人闹起来也没什么起床气,好脾气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何喜之有?”

    大丫头般若端了杯茶来与他漱口,林钶接了过来,不甚在意。

    墨语深深地跪伏在地下,恭恭敬敬地贺喜:“公子大喜!二公子带着大军于昨日午时三刻进的南京城,滁州王素衣白马奉表献降。王爷吩咐,马上收拾行李,携公子进京,说话就要动身!”

    林钶手一抖,茶杯也拿不稳了,泼了一身的茶水,茶杯跌落在地毯上,滚了两圈,终究没碎。

    他急忙从榻上站起来:“怎么!爹的大事成了!”

    般若也给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竟是呆住了。

    他欢喜得什么也不顾了,披头散发就要出门。

    谁知道临安王却从外面回来了,笑盈盈地拦住他:“小疯子,你要往哪里去?”

    他高高大大的,向山一样堵住了林钶的去路。

    林钶的爹临安王林坤是靠造反起家的,他老家可谓是穷山恶水,地又不肥一年种不出来多少粮食。又遇上灾年,整个村子不是饿死了就是病死了。剩下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留在村子里是死路一条,不如出去搏一搏,挣出来条命。于是他爹便带着几个乡亲逃难出去,也讨过饭,也做过牢。但他精明强干为人讲义气有担当,在江湖上飘荡的这几十年,有的是人愿意跟着他干。

    正逢戎羌占了天下,汉人如猪狗,苛捐杂税,繁重徭役,贪官酷吏,折磨得百姓民不聊生。林坤心中有大爱,揭竿而起。他多年以来积累的威望帮助了他,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从当初的差点饿死的小乞丐,到今天就要入主中原的临安王,林坤走了几十年。

    他虽然如今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但常年征战,身形依然高大魁梧,续了一把清须,又添了些儒将的风采。按照时下人的审美,正是位相当英俊的美男子。

    林钶是他最小的孩子,又生在他有权以后,难免有些娇纵溺爱。如今痴长到十六岁,还是孩子心性。

    林钶又惊又喜,叫了一声:“爹!”小狗一样扑了上去,挂在林坤身上,捧着他的爹的脸一阵亲热。

    林坤一点也不把他那点重量放在眼里,稳稳当当地抱着他,由着他高兴了,才捧着他进了屋。

    林坤进了屋,身边跟着的大总管赵世安也进来了,关上门才殷殷劝道:“公子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再不能这样小孩子脾气了。以后可是千万双眼睛盯着呢。”

    赵世安跟着林坤很多年了,几乎是林坤的影子,是林坤肚子里的蛔虫。他不是第一次劝林钶规行矩步,只是这番话比之前更多了一层含义。

    但林钶根本不听。

    他做了两个鬼脸,又捂住林坤的耳朵:“爹不许听!不然又要给我请老先生讲课了。”

    他也不是完全厌学,但也不太喜欢听先生念经。他性子顽皮,叫他在书桌前一口气坐几个时辰,那是比登天还难。又要他听先生讲那些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之乎者也,是难上加难。他喜欢跟他的好朋友一起出城,对着满目春光,或赛文或作诗,直抒胸臆才好。

    他说完自己笑了,小猫一样窝在林坤胸前:“二哥进了南京城,爹是不是就要去当皇帝了?皇帝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儿?真的比现在的官儿还大吗?”

    他高兴了一阵,又不高兴起来。孩子嘛,什么情绪都来的快去得快。

    林坤亲了亲他的头:“怎么又不高兴了?”他转过身来,在罗汉床上坐大刀金马坐下来,却没有将林钶放下来,还把林钶放在腿上抱着。

    林坤不擅长养儿子,但也不是没有养过儿子,林钶的几个哥哥,都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只是对林钶,他养得就精心了许多。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毕竟这世上偏心的父母海了去,他偏心小儿子也是有的。

    般若重新端了来香茗,这是之前收着的雨前龙井,笑盈盈地凑上来说了两句吉祥话。

    林坤也没仔细听,摆摆手随口说:“赏!屋里不必留人,赵世安带着人一起下去吧。我跟星星歇会儿晌。”

    林钶十六岁了,还跟孩子似的,要父亲陪着睡觉。林坤也惯着他,便一直没有分房,夜里处理公务回来,还要陪儿子睡觉。他从昨日便一直在忙,现在也累了,父子俩睡会儿起来,再准备去南京的事。

    一时屋里人都退下去了,林坤亲自伺候着林钶换了身衣裳,自己也脱了外衫,搂着林钶倒在榻上睡午觉。

    林钶才醒的,一时睡不着,只好对着他爹发呆。他自觉还没翻个身,他爹便搂紧了他:“爹怀里是有刺?动来动去,一刻也没停过。”

    林钶干脆在他爹怀里钻了钻:“爹,京城很大吗?”

    林坤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很大。”

    “比扬州城还要大吗?”

    “还要大。”

    “爹以后当了皇帝,我还能叫爹吗?”

    林坤掌不住笑了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头:“小傻子,爹就是当了天王老子,也还是你爹。别怕,爹会养你一辈子!”

    林钶伸出来手,要同他拉勾。林坤一辈子说话算话,哈哈一笑,当真同他拉起来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钶的袖子在林坤脸上身上扫来扫去,一阵阵暖香扑面而来。林坤嫌那袖子碍事,连林钶的手腕一把抓住,把脸埋在林钶身上深深地嗅了嗅:“怎么换熏香了?闻着倒比之前用的沉水香好。”

    林钶被他热乎乎喷在颈间的热气逗得咯咯直笑:“那味儿烟熏火燎的,天渐渐热了,干脆停了,哪儿还有什么香?”

    夏天衣裳薄,林钶给他紧紧抱在怀里,黏黏糊糊的便贴在了身上,便嚷嚷着喊热叫他爹放开他。林坤却不放手,只从床头取过一支鹰毛扇子,轻轻地摇着。林钶想让他爹休息一会儿,去接,林坤还是不放手。

    林钶是个小瞌睡虫,睡在他最熟悉的怀抱里,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闲话,一会儿又陷入了香甜的梦乡。林坤放下扇子,嘟囔了一句:“真是头小猪。”抱紧了林钶,也沉沉睡去。

    二人睡了有一个时辰,再醒来太阳已经偏西了。

    林钶先醒的,他做了个怪梦,梦见一个没脸的人对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因为很奇怪,所以林钶醒来还记得。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福禄有限,乐极生悲。”

    林钶醒来之后还觉得怪怪的,说不出来是种怎样的感觉。

    但他很快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因为他爹硬邦邦的大家伙,探头探脑非常兴奋地贴在他的肚皮上。

    他刚一动,他爹便醒了:“唔……什么时辰了?”说着,便把林钶往怀里带。

    林钶回头看了看摆在架子上的自鸣钟:“申时一刻了。”又转过脸贴在他爹的耳边轻轻地问:“爹,我以后,也能长得像您这样大吗?”

    他爹半闭着眼睛,搂着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等明儿进了京,星星还跟着爹住一起。你几个哥哥都大了,拖家带口的,到时候让他们关上门过他们的小日子去。”

    林钶自打懂事以来,就没跟他爹分床睡过,当然听不出来他爹的意思,只当一切如常,根本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只知道傻乐:“真好!咱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团圆圆的了!”

    他高兴极了,就在他爹的脸上叭叭地盖了两个章。他爹逮住他,结结实实亲了好几口。又闹了半天才起来。

    林坤喊了人进来侍候,进来伺候的依然是总管赵世安跟大丫头般若。这倒不是二人故意献殷勤排挤他人,实在是这屋里就只有这两个人伺候。

    林坤不仅要在军营里操练,还要在王府里办公,他又不沉迷于享乐,身边跟着个赵世安,一些杂事就够了。

    而大丫头般若,实际上是他儿子的。

    林钶是个大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生活上需要个丫头帮他收拾。但他脾气好,事儿也不多,一个丫头就忙得过来,因此王府里二人的卧室只他们两人伺候。

    林坤收拾好了就要出门办事,林钶送他出了门,转回来收拾行李。

    这下可犯了难。他哪里干过这种事?

    他从生下来就住在这园子里,廊下的紫阳花,园子里的藤萝,窗外的芭蕉,一切都是他最熟悉的样子,感觉离了什么也过不了日子。他当然是恨不得连园子一起带到京城去,可东西太多了,光是卧室,他就觉得无从下手了。

    他思来想去,最后拿了他爹送他的玻璃镇纸——一对儿小金鱼——这管什么用?

    还是大管家赵世安精通俗物,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几件家常衣裳,路上用的被褥,还带了老先生丢下来的讲义,并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当晚便装了车。

    第二天大早,临安王便带着他心爱的小儿子,旌旗漫卷浩浩荡荡离开了他的龙兴之地扬州,开启他人生并这个国家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