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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 Ch 60

    打开办公室门时,宁桐青特意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二十五分。

    三分钟后,蒋芸走进了办公室。

    又过了五分钟,电话响了,通知宁桐青搬办公室。

    放下电话后,宁桐青下意识地往蒋芸所在的方向看去:“他们通知我搬办公室。”

    蒋芸正在慢悠悠地泡花草茶,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一笑:“啊,那好啊。”

    说完,就一心一意地看着茶杯里的花草在热水中缓缓地绽放。

    当天宁桐青就去了新办公室,工作内容也随之有了变动:负责对接N市文化系统的报告和公文。

    这自然不会凭空而来,不过当宁桐青再次见到简衡时,两个人谁也没提这件事。但那个周末简衡只陪了宁桐青一天,周日一大早,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后他又睡了三个小时,然后对宁桐青说:“家里要我回去。我先走。”

    当时两个人还在床上,宁桐青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他这么说后随口问:“电话都打了多久了,怎么才走?”

    系好扣子后简衡答:“从这里动身,差不多半个小时能到家。现在出发,就是刚好。”

    “没事吧?”

    “不要紧。还是我奶奶的身体。好几次了,这次估计最后也没事。”

    宁桐青顿时清醒了:“你不要赶。我可以开车送你。”

    片刻后简衡接上话:“用不着。我要是着急回去接到电话就走了。”

    他折身亲了一下宁桐青的脸:“睡你的。如果真到了这一天我不会和你客气的。”

    “老太太平安了说一声。”

    简衡已经离开了。

    他这一走,宁桐青的睡意也差不多全散了。他翻了个身坐起来,从地板上摸起手机,短信留言都是一大堆,基本上都是工作往来,宁桐青特意找了找展遥的消息,一无所获。

    这让他有点意外的轻松,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轻松毫无必要。

    到了周一,宁桐青还是没收到简衡报平安的短信,临近中午时他索性给简衡发了一个,但直到午饭时,简衡都没有回他。

    他到了新的办公室后,和新同事处得只能说“平平淡淡”,每天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说得上话的机会也就是去食堂吃午饭那一会儿。这天中午,宁桐青打好菜坐下没多久,吃着吃着,忽然意识到,他身边的几名同事正在讨论蒋芸。

    宁桐青已经留意到蒋芸平时不到食堂吃饭,却没想到同事之间会这样半公开地谈论她。起先他刻意不去听,可是架不住同事们越讨论越兴起,不听也不行了。

    “……她今天没来办公室,恐怕不等那边定下来,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敢真的去吧?林厅这么要强的人,这个时候怎么会见她。”

    “怎么不敢?孙子总是要认的。她也不就是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嘛。”

    “是生了孙子,但是她把人家儿子可坑惨了。再说简主任也不是就她那边一个儿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个时候想认祖归宗,也不想自己做了些什么好事……”

    “真的是她打电话给巡视组的啊……?”

    “不然呢?你以为这事还瞒得住?”

    交谈中的一方倒吸一口凉气,摇头晃脑地说:“图什么?”

    “图想给将军作明媒正娶的儿媳妇、给自己儿子要个名分呗。”

    “我看真是失心疯了……”

    同事们嘻嘻哈哈的,全当一桩热闹八卦,甚至还有人问宁桐青:“小宁啊,你前段时间和蒋芸在一个办公室,感觉怎么样?”

    没想到居然会扯到自己身上,宁桐青一顿,克制地回答:“没说上几句话,说不上什么感觉。”

    问话的人笑起来:“她厉害得很,一般的人不在眼里。你早点转到其他办公室好。”

    宁桐青再没接话了。

    对于简衡家里的事,宁桐青隐约能拼凑出一些,但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这么多信息。但知道这些后,他顾不得尴尬,而是真情实意地为简衡现在的情况担心——他的奶奶身体情况恐怕不好。

    再过了几天,内部讣告到了。有了之前食堂里的那一番闲话,宁桐青便知道,讣告里这位因病医治无效去世的离休副厅长,应该就是简衡的奶奶。

    讣告里通知了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和地点,同一个办公室的不少同事要去,但一个办公室要留一个人值班,宁桐青自告奋勇地举了手,要求当值。

    当天晚上,他夜跑到一半,简衡给他来了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但并无明显的悲伤之意:“你在哪里?”

    “在大院边上的公园里。”

    “有别的事吗?我过来找你?”

    “没事。”宁桐青没犹豫,“我来找你也行。”

    “还是我来吧,我家乱糟糟的,没一寸地方清净……住三号楼?房间号告诉我,我直接过来。”

    门铃响起时宁桐青正好洗完澡,两个人一打照面,宁桐青真是大吃一惊——也就是一周左右不见,简衡已经瘦得有点脱相,胡子拉碴,眼睛亮得活像个贼。

    面对宁桐青的吃惊简衡反而一笑:“家里出了点事,我几天没睡。”

    他的笑容里也是极深的疲态,宁桐青赶快侧身让他进门:“事情处理好了?”

    “嗯。”简衡摇摇晃晃地走进宁桐青的房间,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两张床,“你睡哪张?”

    宁桐青见他站都站不稳了,指了指离窗近的那张,又问他:“你吃过晚饭吗?”

    简衡没答,脱了外套,往宁桐青的床上一倒:“要是电话响了,你叫我起来。”

    他很快睡着了,没一会儿还打起呼来。鼾声虽然不大,至少在宁桐青的印象里,是前所未有之事了。

    宁桐青给他脱了鞋和外裤,又盖上被子,在看见他眼底浓重的阴影后动作顿了一下,再没纠正他那并不舒服的睡姿了。

    安置好简衡后宁桐青发现才八点刚过,他在另一张床上读了半本书,发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简衡连姿势都没有换,要不是还有点声音,真是和死人无异了。

    念及此,宁桐青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又顺便去看了看简衡。睡梦中的他依然满脸的疲惫,而且看起来异常忧愁。

    见他呼吸什么都还顺畅,宁桐青正要回到另一张床上,不防简衡忽然伸出手,拖住了他。

    “陪我一会儿……”他含糊地说。

    “床窄。”

    宁桐青见他闭着眼,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说胡话,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闻言简衡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固执地又说:“不窄。”

    说完他还象征性地挪了一下,可惜没挪出多少位置出来。

    但他就是不松手,不仅不松,手上的力气越来越来,满满的,青筋都浮了出来,神色也变得很痛苦。宁桐青这时知道他是还没醒来,本来想叫醒他,但手刚碰上他的脸,又被恶狠狠地打开了。

    简衡的身上满是谜团。这点宁桐青一直很清楚,并且一直刻意地与这些谜团保持距离——何况简衡亦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它们。现在他的祖母去世了,他的痛苦明明难以掩饰,却选择在宁桐青面前一字不提,正如宁桐青明明知道这个消息,也在简衡面前装作一无所知。

    当年程柏的母亲车祸去世,他父亲闻讯中风,是他陪着程柏去西班牙处理后事。程柏一直自称是无神论者,但是在母亲下葬前的那天,他专门去了母亲受洗的教堂,也许是哭泣,也许是忏悔,但那个时候宁桐青只能在教堂的外面等着他。

    太多时候,人和人的缘分真是难以近一步,也难以远一步。肌肤相亲确实说得上是一种亲密无间的缘分,并不等于心意得以相通。

    被打开手后宁桐青默默地叹了口气,脱掉了被简衡死死拽住的衣服,也上了床,躺在简衡的身边。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实在很别扭,宁桐青只能侧躺着,还是有半个身体悬空在床外。

    可简衡一开始并没有靠向他,还是抓着宁桐青的衣服,过了很久才翻了个身,扔掉衣服,睡到宁桐青的怀里去。

    他的皮肤是凉的,慢慢的,身体开始颤抖。宁桐青伸手揽住他,对他说:“再睡一下。有电话我喊你。”

    “睡着了我就再见不到你了。”简衡近于无声地说。

    “不会的。没有这回事。”

    “会的。你骗我好多次了。”简衡的声音还是很含糊,与平时说话时的有条不紊大不一样,“你知道吗,奶奶走了。”

    “嗯。她受苦了吗?”

    “没有。”他有了鼻音。

    宁桐青犹豫了片刻,又说:“那就好。她给你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但是她给你留了,她要我向你说对不起。”

    话音一落,简衡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你回来吧。我早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我爸得到报应了,你回来吧。”

    宁桐青再没说话。他可以装作一个“他者”抚慰简衡,却无权代表他人给予谅解,何况他对于需要谅解的内容一无所知。他由着简衡的哭声闷在他的胸口,他的手指陷进自己的胳膊和后背,他抱着简衡,一言不发。

    简衡哭一阵,说一阵,颠来倒去,稀里糊涂,宁桐青一个字都听不懂,也没去听,他亲了亲简衡的头顶,感觉仿佛连头发都被他哭湿了。

    他终于累得又睡过去。宁桐青的前襟湿了一大块,但抽回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被掐青了好大一块。

    宁桐青被抱得很牢,没法动弹,只能就着眼下这个别扭的姿势凑合着。时间稍一长,浑身都僵了,僵着僵着,反而睡着了。

    后来,他耳边真的响起了铃声。宁桐青还记得自己对简衡的承诺,可他从眼皮到手指都重得像灌了铅水。他觉得自己喊了一声简衡的名字,也可能是两声,总之等他再醒来时,还是维持着一个奇怪的睡姿,而属于简衡的那半边床,不知道何时起,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