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或许是遗传的，宋池比江染还会伪装。

    他那些年过的浑浑噩噩，梦里都是沈宗野，梦到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走着一个人工作着。

    宋池好久没剪头发了。

    他听到“哗”的一声，是护士给他拉开了窗帘。又是一个夏天，光从窗户探进来，没完没了的照着这个阴森森的宋池。

    宋池眯着眼，好半天瞳孔适应了光。他坐在病床上，直直望着外面的石榴树，那里被人撞了几下，有一块大石榴抖了抖。

    “最近的状态怎么样？”医生问。

    “还不错。”他回答。

    宋池习惯性的把一切遮住，他面对着人会下意识的微笑，那是他常年以来练成的，不管是对着多么恶心的人，他都会笑出来。

    像什么？像陪酒的。

    所有人都被他瞒过去了，可是宋明没有。这个男人当然不敢再放一个精神疾病患者出去，他已经在上一个早就被火葬的人身上吸取了教训。

    宋池看到了宋明。

    这个西装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低着头看他。有一阵宋池甚至觉得宋明像极了沈宗野，他们两个人都喜欢这样看他。

    宋池笑了笑，“爸爸，我想打篮球。”

    这个男人没回答他。

    他抓着西装衣摆，“爸爸，我还想吃冰淇淋。”

    这是他七年里伪装的样子。他成功的让每一个人都认为这个精神病患者记忆停留在了出事之前，可能是他十几岁刚出头的时候。

    宋明也这样认为了。

    他低头看向手表，没有什么感情的将宋池的手推开，“只有三小时。”

    宋池像婴儿得到糖一样开心的笑出来。

    他的外出时间终于到达了三小时，这确实也是宋明最大的馈赠了。他现在有了另一个儿子，那位叫宋耀泽，看出来他对小儿子的期望很大。

    一年都没剪过头发的宋池早就像个疯子了，他装成这样，或许也不是，他可能就是这样了。十七岁骄傲的如烈阳的宋池跑丢了，没人找的回来。

    宋明当然不会让疯子一个人跑出去，他会让好几个保镖在后面跟着他。宋池已经不在意行人那些诡异的视线了，他站在小小的冰淇淋摊，连个衣服都没换就在那里挑口味。

    点完了香草味，他回过头，看到一个小孩撞到了一个保镖，怀里的哈士奇玩偶掉了下来。

    那小孩差点被吓哭，抓着玩偶跟着玩伴又跑走了。

    冰淇淋都不好吃了，他想。

    如果十七岁之前的宋池是个漂亮的天鹅，飞舞在天空中，那十七岁之后的宋池就是个麻木的金丝雀，连喉咙都被锁了。

    宋池拿着钱换了游戏币，在娃娃机前站着。他听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听上去在讨论他。

    一个怪人，穿着病服，被保镖守着。

    宋池不搭理他们，一颗游戏币接着一颗的投入娃娃机，抓到最后也没抓到一个。

    他抓了整一个小时。

    他要回去了。

    宋池这么想。

    宋明让他出来估计就是打消他还想出来的念头，让他知道自己跟正常人对比一下有多么的奇怪。

    宋池知道。

    他回过头，刚要走，眼睛惊讶的睁大，看向二楼游戏厅的一位西装人士。

    好像沈宗野。

    沈宗野。

    ……沈宗野？

    一位身材高大的保镖抓着他的胳膊，几乎不费劲的就把他扯了出去。但今天游戏厅的人实在太多，这些人也没有办法直接冲出去。

    宋池一边跟着走一边回头看。

    沈宗野变的不一样了，他看上去这么高高在上，完全是疯子宋池配不上的。

    他撞到了保安的背，突然感觉到了骚乱，一群人拱在了一起，那个保镖实在没有办法的松开了手，宋池就这么被推搡着又挤了回去。

    他这么多年从没出去过，身材瘦削，又穿着病服，很快被游戏厅老板注意到，生怕这位病人在自己店内出了事染上不好名声。

    宋池被挤倒在地，刚想起身，眼前就出现一双皮鞋。

    他愣愣抬起头看。

    沈宗野站在不远处，目光看向扰乱的人群，蹙着眉，和一旁的助理在说着什么。

    是光。

    光又来了。

    宋池慌乱的把头皮筋扯开，抓着头发挡在眼前，他没做好准备让自己这幅面孔给沈宗野看到，他害怕沈宗野看到了会厌恶他。

    就像宋明一样。

    他们太像了，不管是性格还是什么。宋明也曾经爱过江染，他们的故事现在都被人称为神仙爱情，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相看两厌。

    那么他们呢？

    沈宗野和宋池呢？

    游戏厅老板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宋池摇摇头，透过头发缝隙看着沈宗野，见他没看过来，哑着嗓子小声说，“我走了。”

    老板当然巴不得他快点走。

    所有人都觉得这人疯疯癫癫的，恐怕是什么神经有问题的人，宋池也被人看习惯了，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了。

    有病吧。

    他早就是疯子了。

    宋池比江染还懦弱些，江染敢反抗，他不敢。他怕极了这幅面孔被沈宗野看见，哆哆嗦嗦的弯着腰又准备挤回人群，转过身的那一刻就被沈宗野打断。

    “别去那了，从后门走。”

    他怔了下，讷讷转过身。

    沈宗野看起来在赶时间，看着手表，又看向他，“跟我走。”

    跟我走。

    这三个字的力量太大了。

    宋池想。

    他几乎撑不住自己，手足无措的跟在沈宗野身后，看着对方要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抓住了那件白色衬衫。

    沈宗野回头，看到助理抓住病人的手，忍不住蹙眉，透过那披散着的头发蓦地看向了一双眼睛。

    一双好看的，让他想起了十七岁夏天的眼睛。

    他怔在原地。

    宋池慌乱收回手，紧张的又低下头，“对…对不起…”

    一点都不像十七岁的骄阳。

    沈宗野上前，下意识想掀开那些头发，又被病人推开，那人更加慌乱，“对……对不起！！”

    是他魔怔了，沈宗野想。

    又一次看向手表，沈宗野打开车门上了车，过了几秒拉开窗户，对着游戏厅老板说，“给他一个玩偶，刚刚一号娃娃机里的。”

    宋池听完抓紧了衣服，差点绷不住自己。

    老板低眉顺眼的又奉承了几句，回头看到那病人。

    他狠狠掀开自己的头发，露出好看的眉眼。

    蹲在地上，抱着头，哭的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