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泡沫

    他的头颅在地上静默着，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水顺着发梢不停地滴下来，在血泊上溅起小小的涟漪，凹陷的眼眶里装饰着两颗没有神采的黑色眼珠。

    他的身体还泡在黄铜浴盆里，他喜欢那个浴盆，还有水里的玫瑰花瓣，他苍白的皮肤被水泡得边缘透明。他还喜欢看自己手心的皮肤在水里渐渐发皱。

    白色的天花板上喷溅着他的动脉血，从那个平滑的切口里疯狂地向上溅射，他真希望他的精液从马眼里喷出来的时候也能有这种震撼人心的效果。

    顺带一提，他的阴茎在水里硬着，好像是茫茫大海中的航行灯塔。那根形状完美的东西，龟头饱满、长度傲人，呈现一种干净的淡红色。一片玫瑰花瓣漂浮在他的龟头上。

    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勃起的，也许在剧烈的疼痛中，也许在血液狂射的过程中，他勃起了。

    杀死他的一把精美的裁纸刀，还握在他的手里，刀柄上镶着血红的宝石。平时他用这把刀拆信，今天他用来亲吻自己的脖颈，平滑地切开了他的喉管、他的脊椎、他的动脉、他的淋巴。

    然后脑袋掉了下来，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他本以为脑袋会掉进浴盆里的。

    可他估计错误了。脑袋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最后堪堪在台阶边缘停下。

    光线从正前方的窗户里斜斜地照下来，笼罩着这个煮着尸体的黄铜浴盆，温暖的光线，圣洁的光线，他的灵魂在痛苦的躁动中平息。

    世界是泡沫。

    奈吉尔在公立学校里学过，他们所居住的世界是一个超形巨大的“泡沫”。人们在泡沫内生活，得益于神的眷顾。神创造了“泡沫”，隔绝了“水”。

    在学这堂课的时候，奈吉尔刚在前天带着弟弟安迪吹了肥皂泡泡。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在空中浮动，安迪兴奋地追逐，接着用手指把泡泡戳破。

    假如神真的存在，他也会用手指把泡泡戳破吗？

    奈吉尔曾经在心中有过这样的疑问，不过，得益于长年累月的教育，他终于没有愚蠢地提出这个问题。

    他们的神，没有姓名，没有外表，没有让人想象的空间，因此也可以是人能够想象到的一切。

    你也完全有理由说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捏造了神。

    在卜诺人的传统观念中，神宽容博爱，容忍万物，神永远不会惩罚人，人之所以遭到不幸往往是魔鬼的捉弄，或者是遭到了魔鬼的引诱。

    而在列托伊斯人的心目中，神的形象发生了些许的变化。神拥有着绝对的正确和真理性的判断。敬仰得保护，不敬得神怒。

    不管怎么说，神都是神，神是唯一。

    奈吉尔从未见过神迹。

    在列托伊斯有一则流传已久的箴言：

    “塔巴别乡的农民桑迈不信，从不参加庆典，从不在家中供祭品，从不在夜晚悼念神。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魔鬼自他面前现身。“

    如何证明神的存在？只要你能证明邪恶。

    而邪恶的存在简直不证自明。多则几十年，少则几个月，天空会在脆弱处碎裂，泡沫外的魔鬼从缝隙里穿行而来。这些魔鬼没有人形，是黑色的扭曲的东西，没有人能说清那到底是些什么。

    魔鬼会腐蚀掉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魔鬼行走大地，大地塌陷；魔鬼接触活物，活物溃烂；从死人身上诞生出新的魔鬼。

    而神赐予了他的子民以力量，让他们得以抵抗魔鬼，消灭魔鬼。

    人们相信神是善的，神不会自己损害保护子民的泡沫。魔鬼之所以会降临人世，是因为有人在召唤。他们相信神，正如他们相信魔鬼，正如他们相信有一位现世的魔王。

    魔王是这个世界最邪恶之人，他憎恨一切，他有着非人的内心。他通过血腥的献祭获得了魔鬼的力量，他是魔鬼在人间的代言人。

    魔王没有姓名，没有外表，没有让人想象的空间，因此也可以是人能够想象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