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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逐冰在身上的伤恢复之前谁都不愿意见,事情原委也没有告诉应裕如,照着陶海他们话说自己是摔伤了。 应裕如不信,明明眼下浮肿,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想开口再劝,但韩逐冰闭口不谈漫不经心看窗外。应裕如知道他好面子也不敢把韩逐冰逼得太紧,只说有事一定要联系他。韩逐冰挤出一个笑淡淡地说:“好好过年吧,别担心我了。” 韩逐冰过了有生以来最荒诞的一个年。 他一直没什么食欲,卢逡年有心变着法讨好他,除夕那晚摆了几十样道小菜放在他面前,韩逐冰闻见饭味更难受,卢逡年一小勺一小勺喂他,韩逐冰没吃几口便撇过头去。 卢逡年又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放在他嘴边,韩逐冰突然想起来那天下午,卢逡年回来的很早,在饭桌上施舍给他一块排骨。并不是多爱他,只是吃的多了觉得腻,才分给他一块。他又想起以前也是这样,第一口饭卢逡年是不会分给他的。 韩逐冰抬抬手臂挡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 “炎炎,你是不是还在生气的我?”卢逡年放下碗筷坐在韩逐冰旁边用拇指摩挲淤青的脖颈,“你气我恼我都行,别和自己过不去。” 韩逐冰依旧低着头,“反正手术前也不能吃饭。” “你别胡闹,那是手术前一天晚上。”卢逡年像抓小猫似的捏韩逐冰的后颈。 韩逐冰摇摇头前额抵着膝盖,声音绵软无力:“我真的不想吃”,卢逡年又试着劝了他十多分钟,最后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韩逐冰侧头看了一眼收拾碗筷的卢逡年,偏过头去。 窗外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房内没有开灯,韩逐冰整个人陷在昏暗的夜色里,能听到的只有卢逡年撑开塑料袋的声音,韩逐冰声音小到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卢逡年,我发现就算你打了我,我也还是爱你,怎么会这样呢?” 卢逡年没有听见,专心把饭盒整齐摆好放进冰箱,韩逐冰也不知跟谁赌气,哼了一声,想到此刻大概就是“两处沉吟各自知”吧。 卢逡年拿过喷雾剂在韩逐冰淤血的地方小心喷完,等晾干了再用手捂着给他暖热,用冰凉的唇轻轻啄。 韩逐冰被他弄的痒,抽出手皱着眉头没忍住笑,卢逡年单手撑在床边,吻他的脸颊,碎碎念道:“你可不能离开我,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呐……” 韩逐冰应该举报刘铭达然后果断离开卢逡年,他明知道“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又心生无奈的情愫:他和卢逡年哪算什么家呢?两人都不算名正言顺的夫妻,在别人看来也只不过是朋友打架而已。 最后在矛盾中,韩逐冰还是不愿意放下十多年的爱情,躲在卢逡年怀里咬牙说:“你以后不可以这样对我,我对你那么好,你还要打我,这不公平。”语气温柔到连威胁都毫无震慑力。 卢逡年的心都被这句话搅碎了,搂着韩逐冰的腰,头埋在他柔软的小腹上蛊惑般闷声说:“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你相信我,我要是再打你就不得好死……” 韩逐冰手肘用力敲了一下他脑袋,“什么死不死的,还过不过年了,触霉头。”韩逐冰没收力,卢逡年倒抽一口气捂着脑袋,又变成没心没肺的样子冲韩逐冰傻笑。 卢逡年试探着问他要不要把卢合乐从陶海那边接来一起过年,韩逐冰刚想拒绝,又觉得是一家人第一次一起过年,点头答应了,还说陶哥要是愿意就一起来过年吧。 卢逡年帮韩逐冰带好口罩,在脖子缠上一圈毛茸茸的围巾,把浑身的伤口遮严实又检查了一遍,最后在韩逐冰酒窝上亲了一下才走,等卢逡年走到门口,韩逐冰突然开口:“你路上小心点。” 卢逡年很认真的停住脚步转身冲他摆摆手,“知道啦。” 病房又重归寂静,韩逐冰头靠在墙上,右手五根手指按照医生的叮嘱轮流伸张一遍,他有多爱卢逡年呢,就算这个人两天前差点掐死他,他还在担心卢逡年真的会因为一句无端的玩笑话死于非命。就算那晚卢逡年满眼狠戾,韩逐冰也只选择记住好久好久以前卢逡年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后紧紧抱着他哭的样子。 韩逐冰想着想着就沉沉睡过去,再醒来就看见卢合乐窝在他怀里,一张小脸冰冰凉凉贴着他。卢逡年一只手把小朋友拎出来放在地上,“去,你再压到你爹的手,”自己反而靠在韩逐冰身上。卢合乐在一旁学大人说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卢逡年装作很凶的样子小朋友一眼,转头对韩逐冰说:“别老是躺着了,你看我买了什么?” 卢逡年搀着韩逐冰坐起来,韩逐冰看见他另一只手里拿了一把仙女棒和一盒水饺。“起来吃完水饺我们去放烟花好不好?”卢逡年像只大狗蹲在他身边求他,韩逐冰没怎么吃饭头晕晕的,机械的跟着他的话条件反射点点头,回过神又赶紧抬头问卢逡年:“你在哪弄到的?” 卢逡年装神弄鬼:“你别管了,过年不放烟花多没意思,你想不想放?”韩逐冰心里是很想的,颁布以前,每年过年他都要和卢逡年一起放烟花。韩逐冰不敢玩那些一点就着的炮仗,只能举着仙女棒躲卢逡年扔过来的小鞭炮,明明知道卢逡年不会伤到他,还是忍不住躲。 卢逡年看出他眼神的犹豫,说一会去楼顶放,没人知道,韩逐冰在心动下妥协了。 韩逐冰没有手印的那边脸朝着卢合乐,小孩子没那么细心,只顾闷头吃水饺,卢逡年喂韩逐冰吃,吃一个水饺韩逐冰便白他一眼,卢逡年满眼都是又委屈又诚恳的歉意,韩逐冰勉强吃下去三个就不想再吃了,对卢逡年的爱意又重新爬满心脏。 卢逡年没再强迫他,自己和卢合乐把剩下的水饺吃完,给韩逐冰裹上外套换好鞋,带他们去医院的楼顶。 韩逐冰还是不放心:“万一被抓到怎么办?”卢逡年好声好气说自己托人问清楚了,这个时间段查不到这个区。 上楼时韩逐冰故意踢了他小腿一脚:“一会要是有人来抓你,我可不拦着,你自个在监狱过年吧。”卢逡年知道他还说气话,也不和他计较,“好好好,知道啦,那你可得去监狱给我送饭。” 卢逡年先抽出一根仙女棒点燃放在韩逐冰能动的左手,再点燃第二根给卢合乐,小朋友听话没大喊大叫,很认真的在看仙女棒掉落的火星。 三个人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一根仙女棒燃烧的时间很短,卢逡年只顾点燃交给他们玩。韩逐冰突然碰碰他说:“小年哥,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中地理课学的对趾点?” 卢逡年简单回顾了下所剩无几的地理知识,点点头。 韩逐冰垂直拿着仙女棒说:“你看,我在这里把仙女棒扔下去,它穿过地心,我想想,中国的对趾点大部分都在巴西,那明天一早巴西境内就会冒出一座火山。” 卢逡年早就对他的天马行空习以为常,好整以暇看着他问:“你扔下去的是仙女棒,怎么凭空造出个火山来?” 韩逐冰盯着四处飞溅的黄色火花说:“你看这些火星跟火山喷发时的岩浆多像,它穿过地壳、地幔、地核,裹挟别的物质慢慢变大,再到地面上当然会挤出一个火山口,说不定火山就是这样形成的……哎呀,灭了,你再给我个。” 卢逡年没有反驳他这个毫无科学依据的猜测,觉得韩逐冰还像十几岁时那样,总是做一些自己害怕又想做的事情,刚刚还在担心被发现抓进去,现在又嚷着要仙女棒。 卢逡年又点燃一个放在他两个手指间,韩逐冰小心捏着,卢逡年看着韩逐冰忽明忽暗的侧脸,突然想起他们上学时班里一个同学的个性签名:“那场烟火大会,我看了整晚你的侧脸”当下的美好瞬间仿佛前几日的争吵从未发生。 卢逡年记忆里有够好,能记得很久之前和卢广志的每一次打架,也能想起来学对趾点的那堂地理课。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高一他们还在一个班又是同桌。卢逡年对文科没什么兴趣,地理课往往趴着看韩逐冰或者睡觉,那堂课他正在补觉,韩逐冰碰碰他把他喊醒,在书立的遮挡下,把手机放在他面前。 “卢逡年,你快看,我们的对面是巴拉纳河!”韩逐冰很兴奋,没有控制好音量,引得周围的学生都在看他,连老师都停下讲课,看了他们一眼。 韩逐冰自知失态,趴在桌子上对卢逡年吐舌头,卢逡年揉揉眼看清韩逐冰手机界面上是一款app,一目了然所在地的对趾点在哪。 他俩头对着头伏在桌子上,等老师的声音重新响起,卢逡年刚醒嗓音还黏黏的,小声对韩逐冰说:“你就为了这喊我?” 韩逐冰鼻子皱在一起哼了一声,更靠近卢逡年贴着他耳朵小声说:“你想想多有意思,你从这个地方掉下去,扑通一下到地球那一端,变成河童从河里冒出来了,如果周围恰好有渔民,他们就会被你猛的吓一跳。” 韩逐冰呼出的气灌进耳朵里痒痒的,卢逡年顿时清醒,头脑风暴了一下自己穿过地心被岩浆烫熟后的样子,打了个冷颤,苦笑着对韩逐冰说:“真有意思。” 自己还没回忆完,韩逐冰便像从前那样碰碰他,“再给我一个。”卢逡年看了一眼塑料袋,摊开双手,韩逐冰表现出失落。 三个人又蹲了一小会,等卢合乐手里最后一根烟花棒烧完,韩逐冰在噼里啪啦的燃烧中开口:“小年哥,你还有那个app吗?就是能看到对趾点那个。” 卢逡年掏出手机,在Apple store搜索框里输入“对趾点”显示“无结果”。韩逐冰更失望了,啊了好长一声叹了口气说:“当时那个app就挺冷门的,没想到现在直接下架了,我还记得那个app下面只有一条评论一个5.0的评分。评论那条的内容好像是说,喜欢上一个人,知道他的家乡在哪,要一起到达世界上离他家乡最远的地方,然后一起回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实现这个愿望。”说到最后,声音里竟然多了分担心。 韩逐冰总是不关心自己身边的事情,倾心于这种不可知答案的问题。此刻卢逡年只觉得他无比可爱,揉了他一把头发,抱在怀里。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真心相爱的人无论如何最后都会在一起的,我们是这样,他们一会是一样的。” Don,t leave here for the day, 一天也不要离开, I,m on the ropes again, 我再次陷入了困境, I need you as I am, 我需要你。 XXXTenta——— ? ?热知识:app确实已经下架了,有另外一款叫“other side”功能也是一样的。老规矩,app5.0评分和评论的截图放在微博,这段是真实可考的。当时看到评论直接被感动到落泪,太浪漫了,希望他可以和爱人一起实现这个愿望,祝他们永远快乐的在一起。福生无量天尊。 ?冷知识:竟然在两本里都用到了姜夔的,附上原词: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