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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见了

    妙寂这日便出了塔,下山之时,已是傍晚,暮色暖融融的,瑰丽非凡,他心情大好,见这天色倒是带了几分笑意。

    他回了房,站在门口迟疑不决,还是轻轻扣门,唤道:“施主,贫僧回来了。”

    半晌,无人响应,妙寂想她应当是还在妙槐那儿同他一起,进了屋子见陈设一如既往,干干净净,分外分明,只是……好似缺了些什么。

    她的包袱。

    妙寂瞳孔一缩,这陈设同他一人所居时没有半分差别,她的衣裳包袱全然不在,包括她总是喜爱看的那面小小铜镜,也并未摆在那木桌之上。

    妙寂的心霎时乱作一团,他强自镇定下来,脚下却不自觉加快去后厨寻妙槐。

    方才还觉得暮色动人、心旷神怡,眨眼之间妙寂却只觉天色昏沉,甚为恼人。

    他去了后厨,已是空无一人,这个时辰僧人们已用完斋饭,后厨也早已收拾干净,妙槐不在此处,他转头又往妙槐住处跑去。

    在寺中是不可如此莽撞疾奔的,妙寂这般做派,正好撞上去外挑水归来的一些僧人,他们俱是目光诧异,尴尬地同他行礼,叫一声妙寂师兄。

    妙寂这才停了下来,强作镇定地回了一礼。

    至此,他不得不缓步而行,手中持的佛珠几乎快被捏碎了,他终于到了妙槐门前,急急敲门。

    “妙寂师兄?”妙槐一开门,便见到妙寂那焦急的模样。

    “木桃去了何处?今日她可有同你一起?”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妙槐有些懵:“今日倒是未曾见她,怎么了?”

    “她未曾同你一起,昨日呢?之前呢?”妙寂十分着急,一连串的问题将妙槐砸懵。

    “前几日倒是一直同我一起在后厨帮忙,她到底怎么了?”

    “她不见了。她此前可有同你说些什么?”妙寂神色沉了下来,眉目间又是焦灼又是掩不住的戾气。

    妙槐心头咯噔一声,该不会下山去买话本子了吧?这我是说还是不说呢?

    妙槐看着妙寂有些吓人的神色,心道对不住了木桃,还是磕磕绊绊交代了:“她前些时候倒是问了问我要不要同她下山玩耍。”

    妙寂一愣,手微微颤抖起来。

    “但是,但是我说下山会被罚,她便说算了不去了。应当是没有下山吧?”妙槐胆战心惊地补充道,看妙寂怔愣的神色,他还欲说些什么,妙寂已转身走了。

    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不,不会的,她不是那样不告而别的人。

    可是她不是说了“大师珍重”吗?那便是告别了罢。

    不会的,不会的。

    她迟早要走,你不是知道吗?如今又是在慌什么?

    不是醒悟看破了吗?不可得。

    这般阵脚大乱的样子又是在做什么?

    妙寂心神大乱,难以理清思绪,再也不管来往的僧人如何看他,慌不择路地奔了出去。

    他出了寺门,下山的累累长阶在夜色中更加模糊不清,妙寂却顾不了那么多,灯笼也没拿一个,疾步跑下层层长阶。

    这石阶下山时虽是比上山容易,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却是令人举步维艰。

    妙寂不管不顾地一路奔下,他的影子淹没在这两旁重重的树影之中,那山树杂花此刻看上去倒是形容可怖,似是蛰伏的鬼魅精怪,轻而易举即可将他吞噬。

    他根本看不清路,心中慌乱,只凭直觉赶路,脚下一空便滚下长阶,幸而他反应极快,不住坠落之时右手抓住了一旁的花草,那草叶锋利,他虽抓得满手是血,却好歹停了下来。

    他浑身疼痛,借着那草丛缓慢站了起来,轻轻松开那草叶,草叶剥离的痛楚似刀割一般。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也摸得到满手的血,那右手的伤痕极深,痛楚火辣辣的烧成一片。

    妙寂手握成拳,动了动腿,那腿上的刺痛也十分剧烈,他麻木地迈开腿,一意孤行地再度跑下去。

    不知摔了多少次,他忍着痛意跑下了那长阶,终于到了山下,可离那灯火通明的镇上也仍有些距离。

    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朝着隐暮镇跑去。

    这镇子人来人往,繁华不已,他灰头土脸地走在街上,白袍血色斑驳,形容落魄,见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位身着苍色或石青圆领袍衫的清秀公子。

    过路人被他这副模样吓到,本欲躲避,却见他似是佛门中人,还是客客气气答一声没有。

    他便把上次同木桃一同去过的每间店寻了一遍。

    “没有,没见过。”布匹店、果脯店的老板们哪还记得多日之前的客人。

    妙寂魂不守舍,踏出店门又瞧见那日卖钗环的货郎,不死心地上前询问。

    答案依旧是没有,妙寂目光呆滞,瞥到上次那只没买的琉璃蝴蝶钗,烛光之下,反倒更加昳丽。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捏在右手,明明手上带血、伤痕累累,捏在手中只是无端加重痛楚。

    没有,四处都没有。这镇子这样大,他一间一间客栈地去寻去问,若不是覃朝皆崇佛法,镇子又是在济法寺山下,他这副模样早被店家当作疯子给轰出来了。

    他遍寻不得,茫然地眺望四周,人海茫茫,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不是一心证道,迷途知返吗?

    这样惊惧难安又是何故?

    妙寂苦笑,在这镇上徘徊至灯火俱灭、空无一人,才黯然地回寺去。

    又是那长阶,他周身的疼痛好似此刻才发作起来,他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树影婆娑,夜风刺骨,他宽大的僧袍被吹起,衣袂翻飞,那被夜色笼罩的挺拔身影瞧着却无比单薄。

    待妙寂走回山寺已过子时,他正欲迈过寺门,妙槐却一脸焦急地走了出来,显然也一直没睡在等他回来,见他这副狼狈形容,一时语塞。

    “怎么了妙槐?”他语气虚弱,甚是疲惫的模样。

    妙槐愣愣的,没见过妙寂这副颓丧的模样,他一脸苍白,衣衫不整,像是摔得不轻:“妙寂师兄,你这是?”

    “有何事?你先说。”妙寂打断了他。

    妙槐此刻大气也不敢出,诺诺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木桃还同我说过,想去后山瞧……”

    他话没说完,妙寂那暗淡的眼霎时有了光亮,直奔后山去。

    “师兄!”妙槐刚欲喊叫,又碍于寺规,马上压低了声音,看着妙寂朝那禁地跑去,他又不敢跟上去,左思右想还是犹豫着回房了。

    后山,乃是禁地,师父明令禁止不许人去,说是野兽出没,路障重重,很是危险。

    妙寂也是第一次进来,他向来尊师重道,师父之命从来不敢忤逆,此刻却抛在脑后,着急地寻人。

    “施主!”

    “施主!”

    禁地里荆棘丛生,树木高大,瞧着都是些老树,遮天蔽日,毫不见光,很是冷僻荒凉。

    他刚喊了两声,又怕惊动寺内,这才冷静下来四处打量。

    他瞧不真切,只觉有小兽的黑影一窜而过,妙寂每一步都踩在枯枝落叶上,那清脆的碎裂声和动物乱窜的窸窣响动叫他心慌不已。

    他怕木桃真的在此,野兽出没,担忧她的安危。

    他更怕她不在此处,那他,便真的无处可寻了。

    后山虽说不大,妙寂从未来过,又没持灯,磕磕绊绊走了半个时辰,才大梦初醒般想起可以生火。

    他在地上四处摸索,双手脏污不已,才在满是泥沙碎叶的地面摸到两个石块。

    他折了个树枝,试了好几下才生了火,点燃那节枯瘦的树枝。

    他持着那树枝,借着那微弱的光亮四处张望,烧尽的木灰落在他手上,烫得他手一抖却也不曾放下。

    妙寂焦心地走过这片荒地,终于他看见不远处那一团温暖的火光,依稀有个人影在侧。

    他此时却是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了。

    妙寂大步跑过去,荆棘刺穿了他的衣袍,割开那脆弱的皮肉,他不甚在意地拨开,手上已是伤得不能看。

    木桃蹲在地上,正美滋滋烤着野兔,那兔子被她精心处理过了,塞了香料、支了架子均匀地烤着,现下已是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瞧着就快熟了。

    她刚欲去拿那烤兔,却察觉身后一团黑影笼罩,她被吓得站起来,转身一瞧,便见妙寂在那三步之外死死盯着她。

    她本心虚地想藏起兔子,却见他遍体鳞伤、形容狼狈,正想问他怎么回事。

    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冷风袭来,妙寂用力地抱住了她,力道之大,她被撞得退了一步,妙寂这一抱,几欲将她嵌入身体,木桃喘不过气,正欲推他,却见他下巴处的淤青,衣袍上的刮痕,一时又不敢动作。

    “妙寂,你、你先放开我。”她小声说道,那僧人抱了她许久,胸膛不住起伏,好似难受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