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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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塞西莉亚就感到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安碧斯端坐在她的贵妃榻中,目光冷冽地注视着她床榻的方向,而此刻的床上,一只龇牙咧嘴的小黑犬压低身体,冲着安碧斯低声嘶吼,背脊的毛根根耸立,散发出极具攻击性的气息。 这恐怖的气氛差点让塞西莉亚背过气去,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了呢? 大概是哥哥的归家让她完全把这些麻烦事抛之脑后了吧……她心虚地抱起那只小黑狗,安抚地亲吻着它的耳朵尖,果然没一会儿它就不再炸毛,转而舒舒服服地窝在她的怀抱里,翻了个身,露出圆滚滚的肚皮给她摸。 但这边刚一好转,另外一边的气场更加凝固了,她急忙抬头去看,平素里总是对她展露柔和的微笑、永远温润如翩翩公子一般的神明露出了罕见的面无表情。 虽然不明白祂为什么会吃一条小狗的醋,但她还是溜到了祂的身边,紧紧地挨着祂的臂膀,用鼻尖去蹭祂的肩颈。 “安碧斯大人,您今天怎么会来得这么早呀?”她将下巴颌儿顶在祂的锁骨上,“您什么时候来的?等得很久了吗?对不起嘛,我今天陪母亲大人进晚餐去了,刚刚晚宴才结束呀。” 被她温暖的体温和气息所影响,安碧斯的脸色总算解冻了一些。但祂仍然若有似无地瞟着她怀里的黑犬,心下的怪异感越来越浓烈,但祂只是稳了稳心神,靠得离她更近了一些。 祂拍了拍她的脸颊,问她晚餐如何,有没有她最喜欢的提拉米苏作为餐后甜点;白天祂参加了圣歌会,与其他几位同属光明麾下的诸神共商了一些无聊的政事;下午祂采了一些只有光明圣墟里才会盛开的花卉,用法力维持在了最美丽的瞬间,装饰在了她的花瓶内…… 塞西莉亚心不在焉,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有时甚至半晌没有回应,被安碧斯注视得久了,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回答着祂的话。 安碧斯没有忽略她这些与往常不同的反应,担忧地握住她的下巴,询问道:“你怎么了?今晚的晚宴让你不开心吗?你好像集中不了精神,一直在思考些其他的事。” 塞西莉亚哽住了一下。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正在思考着怎样才能让祂今夜不留宿在她这里,最好这段时间都不要再过来,她担心会被哥哥和母亲察觉他们之间的勾连。 但是她该怎么办呢?光明神大人表面上看起来总是云淡风轻、春风和煦的,但其实心眼小得很,连一只祂并不知道真实身份的小狗的飞醋都要吃。 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思考了好久,但仍然毫无头绪。光明神大人对于她那些欺骗和隐瞒的小把戏一概门清,她在祂面前撒一点小谎,都几乎是一瞬间就会被祂识破拆穿,更何况她现在编造的这些站不住脚的谎言呢? 幸好光明神大人对于小夜的来历并没有多问,而且……她确实也没有说假话,只是选择性的说了真话罢了。如果不是这样,她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祂的诘问吧。 最后,她只好沮丧地垂着头,小声说:“安碧斯大人,我害怕母亲会认为我对您不敬,对梅鲁其亚家族的信仰不敬…… 我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她已经为了我操心劳累了半生,我不愿意看到她……发现她赤诚奉献一辈子的信仰被我所亵渎。” “你在说什么?你认为你和我的结合,就是亵渎了你对我的信仰?”安碧斯吃惊而懊恼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又在想办法拒绝祂的亲近和宠爱了吗?为什么她总是试图逃离祂的身边,就好像她只是委曲求全地、暂时性地和祂周旋在一起,总有一天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塞西莉亚知道自己的表述又让安碧斯误会了,“安碧斯大人,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愿意伤害母亲的感情,让她看到我们私会的情景,以为我背弃了我的誓言。但我当然永远不会背弃它,我会对我的誓言负起责任,保持忠诚的。” 但只是对誓言保持忠诚。不是单单只对您一位神明保持忠诚……她把没说完的话吞咽进了肚里,决定把这句话留到等会单独和柯瑞尔相处的时候再说给祂听,以求能让祂能高兴点。 她感受到怀里的小狗僵硬的身躯,忙不迭地多顺了顺它的毛。 “……”安碧斯皱起了眉头,塞西莉亚猜测祂应该在分析她话语中的深意,因此轻轻咬了咬舌尖,不安地坐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祂终于舒展了眉弓,露出满意的微笑。塞西莉亚以为祂理解了她的意思,刚打算放下心来,又被祂那仿佛恶魔般的声音吓得畏缩了一瞬—— “我知道了。你担心你的母亲看到你私下和我在一起,以为是你在诱引神明吗?” 祂的眼睛里闪动着星辉,“我可以明天就让神圣教廷向全世界宣布,你将作为我的天使被我攫升,并且共享我的权柄,成为光明神的神后,掌管光明神宫和所有辉光的所在。 如果是那样,你就不用再担心没有名分,只能一直私下和我待在一起了。你可以大方地向你的母亲宣布,你将为自己的信仰终生地奉献自我。” “不过我一直担心你不愿意太过招摇,毕竟你还没有和我在一起相处太久,我听说人类之间如果私定终身,通常要至少一两年左右才能结为连理。”祂灼热的视线仿佛具有真实的温度似的,落在她的身上时,烫得她一阵心惊。 “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通知神圣教廷和天使们备好你的天使神环和婚礼所需的一切,你可以……” 塞西莉亚感觉胸口被一阵阵的悸痛震荡得不能呼吸,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祂的这些话语,又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作为神的玩具这一身份,是否配得上神明的这般真心。 她何德何能能站在祂的身侧,成为和祂并肩而立的存在?而且她还不止在肉体上,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在心灵上都偏向了另外一位与祂敌对的神明。 怀里的小犬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指,疼痛把她一瞬间拽回了和光明神还未结束的话题之中。 她低头看向生气的小黑暗神,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到了茶几上,用那黑得深不见底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她的神情,试图从她面部的细节揣测出她真实的意图。 不过它很明显地判断失误,以为她要就这样答应了与神明的婚姻,因而在下口时都几乎收不住力道,将她的指尖咬破了一个小口。 闻到血腥味的一刹那,安碧斯就敏感地将视线投向了塞西莉亚的手指。祂甚至还没等到她蜷起指腹,本能地想要隐藏起伤痕,就将她的手指拉到自己的身前,用治疗法术的光芒罩住了她的伤处。 她挡在小黑暗神的身前,想替柯瑞尔辩解几句,但安碧斯的怒意已经直达峰顶,祂毫不犹豫地用辉光压向她身后的黑犬,想将它直接湮灭在无限的光芒之中。 祂本来就已经够忍耐这条放肆的畜生了,按常理来说,任何生物在接触到祂的一刹那,都会低下头颅,颤抖地接受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以及圣光普照下的洗礼。 但它,没有一次低下过骄傲的头颅,反而用一双墨色的黑瞳,一双给祂带来一种熟悉的危险感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祂,仿佛带着入骨的怨恨和深刻的嫉妒。 如果不是塞西莉亚对它的偏爱表现得那么明显,祂早就该好好地惩戒一番这只目中无人的狗,可是祂还是不忍心让祂的塞西莉亚不高兴。 但,伤害了她,这就是足以堕入地狱的罪过,祂绝不可能再姑息。 电光火石间,塞西莉亚来不及多加思考,闭上眼睛,伸开臂膀将桌上的柯瑞尔护在了胸前。 预料中的疼痛和灼热并没有来临,她抖抖索索地搂着小狗,以为自己是跳过了痛苦的濒死环节,直接到达了天堂。但她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是自己的房间,熟悉的家具和布局,以及背后的…… 光明之神。 她后知后觉地回转过身,安碧斯定定地站在那里,面色无悲无喜,也没有太多的肢体语言。但塞西莉亚知道,祂的怒火只是藏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部之下。 一座冰山从来就不只有海平面之上展露出的那一部分,它的全貌隐藏在冰面之下,就是那隐藏的部分,才是致使船只撞击失事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安碧斯等待着她的解释。是觉得它罪不至死?还是认为它的命比她自己的还要重要,即使以命易命,她也在所不惜? 冷静下来后,祂也觉得自己一言不合便痛下杀手的行为稍微有些过激了,但塞西莉亚的举动仍然让祂心寒了一瞬间。 她一点都不在意祂的想法,和她自己的生命。 不过,祂还是想亲口听见她的回答。不论是什么样的回答,哪怕是拙劣得不足以让任何人轻信的借口,或是临时起意编造出来的、振振有辞的假话……祂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然后选择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塞西莉亚只是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 “安碧斯大人,请您走吧。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