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旧欢如梦

    华灯初上，花街开始热闹起来。

    许多青衫长袍，甚至紫衣皂靴之客，摸黑下马，见楼角飞檐下挂了盏美人灯，便寻香进门，一宵快活去。

    美人灯是盏灯，经由老鸨寻十里八街上最出名的春宫画手，照着花魁写一张像，朱唇勾眼，丁香檀口，螓首蛾眉，衣裳半解，罗带轻分。画完了糊在灯上，一上灯，那美人眉目含情，娇俏可人，官人一见便知是什么勾当。

    楚山招在花街最里头。门上挂的倒不是什么温香软玉，反倒是青衫落拓，眉目清隽的温雅少年。地段偏，客人来往得反倒比街头的红袖楼还多上三分。

    一青衿长袍，头戴青玉冠，脚蹬小皂靴，面若冠玉的青年匆匆掩面进了楚山招。他绕过油粉百桃进宝影壁，直往东面柜台去。

    “赵公子，稀客啊。”柜台上倚着个青年。他身形高挑单薄，看着极瘦，应是十八上下的年纪，却披散着一头乌黑如瀑的头发。

    “孙珉，我，我是来告别的。”赵公子放下挡去半截脸的袖子，痴了似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勾起上了妆的眼睛，一点艳红破萼乍开，“恭贺令尊高升。”

    他笑得好看极了，像极了门口挂着的美人灯。

    晃呆了赵公子的眼。

    “那您今晚要谁陪？止烟少爷，茗洛少爷，还是雪雾？”孙珉伸出手来，青深色的袖口里探出一截极细极白的腕子，色泽像刚打磨出来的羊脂玉。青葱样的手指抚过一串牌子，花苞色的指尖，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煞是诱人。他的声音像清脆的玉石相击，又带着一起子吴侬软调。

    “玉珉……”赵公子呆呆地站着，不禁叫出了先前孙珉挂牌时的花名，“玉珉，你……再陪我一晚，好不好？”

    “赵公子，奴已经十九了，撤牌早一年了。”孙珉又轻轻地笑起来，清雅的少年一笑，那双眼睛就勾人得很，声音又软又媚，“玉珉怕被官人嫌弃呢。”

    赵公子一听孙珉笑得软媚，又自称“玉珉”，便知道有戏，也跟着笑：“怎么会嫌弃呢？这回离开汴梁，最惦记的就是玉珉了。”

    这也是实话。当年玉珉挂牌时，可真是比红袖楼的花魁都勾人。温雅清隽，像是哪家的小公子。又极是媚人，笑起来能勾走人三魂。到他十八撤牌，当起了楚山招的先生（类似老鸨），也还是有不少旧人去给他捧场。

    “郑栈，来管一下帐房。”孙珉喊了声，从紫檀柜后的暗处出来了个一身短打劲装的汉子。他生的极为高壮，环着宽阔胸膛的手臂上满是虬劲的肌肉，怀抱一把缠着灰黑棉布的剑，却始终低着头，教人看不清楚他的脸。他懒懒地倚在柜子上，嗤笑了声。

    赵公子眼神一凝。

    “别理他。赵公子，跟奴来吧。”孙珉取了盏精致的鎏银台烛，端着走在前面。

    “好。”

    孙珉走在前面，烛光葳蕤，灯芯忽然炸开了一朵灯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