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江湖旧话
第三十四章 江湖旧话 转眼多半年时间过去，二零一五年六月上旬，天气已经比较热，这一天在医院食堂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讲到即将到来的执业医师考试，便有许多话要说： “下周考试，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吧，希望能够通过。” 每年的执业医师考试，实践技能考试时间一般在六、七月，医学综合考试时间一般在八、九月，二试试点考试时间在十一月，虽然这些轮转医师许多都是博士、硕士学位，然而如果没有执业医师资格证，她们仍然不能成为正式医师，执业医师考试也是相当重要的。 所以钟挥就说：“感觉前面的三十年都是在考试中度过的。” 高考不是一次，而是三次，考硕博连读的时候是一次，执业医师资格又是一次，虽然钟挥是不怕考试的，然而有时觉得也有些疲倦。 祝雅婧笑道：“后面还有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的考试，漫漫征途，不过，现在还是先考虑怎样度过住院医师的阶段，再过半年时间，轮转就要结束，要找接纳的科室。” 郭杰问：“雅婧，你想去哪个科？” 祝雅婧道：“胸外科。” 郭杰叹道：“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啊。晓晖呢？” 孟朝晖道：“神经外科，郭杰你呢？” 郭杰笑着说：“我觉得显微外科不错。啊，钟挥，你去哪个科？” 钟挥用叉子将蔬菜沙拉送进口中：“泌尿科。” 孟朝晖一瞬间有些意外：“啊，是泌尿科啊，还以为你会选择普外科。” 不但孟朝晖没有想到，其她人也感觉出乎意料，祝雅婧停住筷子，问道：“为什么要选择泌尿外科？” 不是歧视泌尿科，然而像钟挥这样理论知识扎实，手上操作也利落的人，其实很可以选择心胸外科或者普外科，那样的专业科目会让人有成就感，都是对人体生命有重大影响的领域啊，泌尿科相对而言就显得，有点不那么入流，每当完成了一例泌尿外科的手术，那种“拯救生命”的自豪感不是十分强烈，毕竟泌尿科的问题较少导致危及生命的情况，钟挥虽然很少谈论未来的理想，然而他是非常刻苦努力的，显然在医学上也有自己的追求，哪知却选择了泌尿科。 钟挥笑道：“可能是因为，泌尿科的急诊比较少吧。” 泌尿外科少有要死要活的病例，比起紧张的胸外科，心脏停跳之类，泌尿系统的问题毕竟可以稍稍从容一些。 孟朝晖咯咯地笑：“急诊倒是次要的，不过如果你真的要选择泌尿外科，大概竞争压力比较小一些。” 但凡有点野心的人，不愿选择泌尿科肛肠科之类，第一比较腌臜，第二，在医疗系统的外科鄙视链中，这样的科室居于末流，妇产科也是同等地位。 郭杰望着钟挥，叹了一口气：“唐主任看到你有志于泌尿外科，一定会很感欣慰的。” 泌尿外科主任唐庆娴，一直都很欣赏钟挥，钟挥在泌尿外科轮转的时候，对唐庆娴的感觉也非常好，轮转医师无论学历高低，都给当做“临时杂工”来看待，是本科室的非正式人员，许多文书工作都往她们手上一推，比如入院证明、病历、出院总结之类，这类文书处理是必须的，然而正式医师谁都不愿意做，因为门诊和手术都很忙，假如有一点空闲时间，就要看书准备考试，医师也是要晋级的，时间宝贵，所以就推给轮转医师，病历倘若有问题，就要扣轮转医师的工资。 至于现场教学，有的主治医师主任医师都显得比较无所谓，急诊或者查房的时候，只要将轮转医师带在身边，似乎就完成了任务，对轮转医师尽到责任，讲解也相当仓促，能够学到的知识很少，然而唐庆娴不是这样，虽然文书工作也是让轮转医师来做，不过对病情的诊断和处置也都讲解得很仔细，这一批轮转医师虽然多数对泌尿科不感兴趣，然而对唐庆娴的印象都非常好，很尊敬她。 因此祝雅婧点头道：“泌尿外科，无论如何，在那里的感觉应该会比较好。” 虽然少有很刺激的病例，缺乏胸外科、神经外科那样的光环，不过唐庆娴是个很不错的主任。 一周之后，执业医师资格的实践技能考试结束，钟挥松了一口气，回想考试时候的操作，觉得自己现场表现还可以，接下来就要准备综合考试，两个月之后就要开考。 钟挥正在一边轮转，一边备考，这一天他此时所属的肝胆外科来了一位病人，主治医要他带病人去做胆囊B超，钟挥答应一声，放下笔起身正要向病人走去，忽然便怔住了，那个衣服陈旧、头发凌乱的男人，竟然是多年不见的杨瑞。 杨瑞转头看到钟挥，不由得也楞了一下，然而他很快平静下来，毕竟是老黑社会了，应变能力还是不错，只是对着钟挥点了点头，并没有显露出两个人原本认识的样子。 两个人一路往B超室走去，钟挥注意到杨瑞走路拖着一条腿，不过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带着杨瑞做过了B超之后，等待期间，钟挥悄悄地和杨瑞聊了几句：“杨哥，你近来怎么样？” 杨瑞那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漠嘲讽的微笑：“你这不是都看见了？‘一辈新人换旧人’，早就不是我们那一代的江湖了，我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你杨哥现在，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 和模特界一样，黑社会也是吃的青春饭，额外附加断头饭的性质，十二年过去，杨瑞今年差不多四十岁，比南宫丹还要小几岁，然而看起来比他老得多，杨瑞脸上的刀疤，从前是显得狰狞的，可是如今他处境落魄，精神颓丧，那刀疤便也消减了之前的剽悍气息，有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更不要说一条腿也残疾了。 钟挥虽然是个感情淡薄的人，然而此时看着杨瑞，也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街头岁月，毕竟是一段极其惊心动魄的经历啊，至今印象深刻，因此此时的心情也有些复杂，于是钟挥想了一想，轻轻地说：“罗哥的事，我在报纸上看到了。” 杨瑞点了点头：“当时我们两个帮派争地盘，思奇杀了对方一个人，不能再待在这里，连夜就走了，当时几个弟兄给他凑了一些钱，约好之后不联络，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不过并没有看到他给抓住的新闻，在那之后，又发生了几次火并，我的腿残疾了，当时是打断了，在家里养了很久才好，不过从那以后，我就退出来了，我这样的状况，再吃不了那一碗饭了。” 钟挥默然片刻，问道：“杨哥，你现在做什么生活？” 杨瑞满不在意地一笑：“就是和当年那个仓管员一样，都是值夜班，我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呢？这个工作蛮好，白天想干点什么都方便，我来医院，不用请假，这一阵时不时的肚子疼，起初都是吃止疼片的，昨天晚上疼得实在受不住，想着今天早上下了班，一定要来医院了，没想到遇见了你，看到你我就安心了，虽然说‘人民医院为人民’，不过能在这里有个熟人，还是感觉更放心一些。” 钟挥呲牙一笑：“不枉了杨哥当年劝我那一场。” 如今终于用上了。 杨瑞问道：“小钟，你看我大概是什么病？” 钟挥说道：“要具体看片子才知道，有可能是胆囊结石。” “要做手术吗？” 钟挥点头：“你疼成这个样子，如果真的是结石，那么结石不会太小，很可能是需要做手术的。” 能让杨瑞感到疼痛难忍，可是不容易啊，杨瑞是街头混战出身，很能够忍疼，当初曾经给人用刀砍伤手臂，哼也不哼一声的，自己撕下衬衣上的一条布，扎紧手臂止血，当然最后还是要去医院的，要消毒缝针，否则很容易感染破伤风。 杨瑞皱眉：“如果做手术，要几天能够出院？” “如果是腹腔镜手术，创口很小，三到五天可以出院，不过还是不要太着急，要遵从医生的意见。”钟挥谨慎地说。 杨瑞点头：“我知道，不过真的希望能够尽量少住几天医院，工厂里请假很难的，真的是资本家啊，管事的动不动就给脸子看。” 钟挥看着他，这就是黑道暮年啊，从前的杨瑞，哪里肯把工厂头目放在眼里？就算是老板，他也不会有什么客气态度，可是如今的杨瑞，气概消磨殆尽，其实从罗思奇出事到现在，不过五年的时间，在杨瑞身上发生的变化，却仿佛已经过了十五年。 另外病假期间的工资大概也成问题，看杨瑞的衣着，经济状况不是很好，杨瑞一向是个“及时行乐”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混街头其实总能捞到一些钱，不过他总是随手就花用掉了，据钟挥所知，一向没什么积蓄，之前腿伤休养过一段时间，手头的钱大概在那时都已经用完，他现在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缺钱用就找人要一笔，如今杨瑞全指望那一点固定工资生活，所以如果既要付手术费，工厂里又扣除病假工资，对于他来讲，就有点雪上加霜了。 杨瑞的病情当天便诊断出来，是胆结石外加胆囊管堵塞，钟挥给他解释病情：“……胆囊管堵塞，导致胆绞痛，之前以为的腹痛，其实是胆绞痛，必须手术的了，可以安排在明天上午手术，用腹腔镜方法，术后恢复会比较快，这是一个常规手术，不过风险仍然是存在的，比如手术当中牵拉、游离胆囊时，容易诱发胆心综合征，可引起心跳或者呼吸骤停……” 杨瑞手一挥：“好了，不要说了，拿过来我签字吧。” 钟挥将手术确认书交给他，杨瑞刷刷刷就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经历过那些事情，终究是有些看淡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