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

    淡红色的雾气蒙住了窗子，秦杏望出去时，只觉得这颗行星的世界都是红色调的。

    “你叫秦杏？”

    那老师的声音里透着一点不耐烦，在仔细端详过她的面容，确定完她的身份后，他仍这样询问到。

    “是。‘杏子’的‘杏’。”

    她对他微笑，试图让他对自己的印象好一些。那中年男人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看上去很有些冷漠。他把写字台上的杯子拿起来，喝了一口里面的液体，垂着眼，显出眼下很轻的青黑。

    “我姓林，你可以叫我老林。”

    秦杏点了点头，她拿不准自己该怎样回答，便索性只是不出声地应和。他抬眼又是看她，打量到她几乎发毛时才继续说道：

    “关于探索项目，你之前没有接触过。按照规章我有义务为你讲解，不过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尤其对于D－503号小行星。”他嗤笑了一声，把手里的杯子又放回去。

    “在这里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前三天，我们会带着你们深入这里，像是那种超级廉价的观光游览，让你们见识见识那些奇形怪状的动植物和糟糕透顶的地形。然后接下来。”

    他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刚才喝的东西。

    “接下来你们自己探索，尽你们可能的探索，我们会给你们划分一大块区域。在最后两天，你们随机分队进行实地演练，就是来一场无聊透顶的比赛。”

    他讲话的语气很散漫，仿佛只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而不是“素质养成与强化”课的老师严肃强调应该参加的探索项目。

    老林又端起那杯子啜饮了一口，挑眉问她：

    “懂了吗？”

    秦杏连忙借此追问他：

    “我想问您，探索的区域大概会有多大呢？还有比赛会是什么类型的呢？”

    他没来由地笑了笑，那双褐色的眼睛难得透出些情绪。

    “这些都是随机进行的，哪怕是我也并不清楚。”

    “随机？”

    “是。”他的目光落在他的杯子上。

    “公平公正的随机。”

    他在“公平公正”上加重了语气。

    “舒瓦瑟尔学院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还是C级星球探索，今年就沦落到这个D级来了。”

    彭绮一边收拾着睡眠舱，一边向秦杏抱怨。

    “这连个床都没有，睡眠舱！有谁会喜欢在这里面睡觉？这是变相虐待！”

    秦杏忍不住笑起来，把柔软的枕头塞进自己的睡眠舱，转头同她道：

    “这台已经蛮不错了，之前我睡的那台比这台还要差。”

    彭绮伸手就要捏她的脸，被秦杏险险避过，她实在不喜欢太多的肢体接触。彭绮倒并不觉得尴尬地收回手去，耸了耸肩：

    “不过除了这里也没别的地方敢要我了，虽然很嫌弃，但还是要勉强。”

    秦杏点了点头，也深有同感地补充道：

    “测那个受教育安全值，我的灯差一点就是红的了。除了舒瓦瑟尔学院，我想别的地方也是不会要我的。”

    彭绮做了个奇怪的表情，用刻意走调的声音念舒瓦瑟尔家族的座右铭：

    “为了一切人的生存和自由！”

    她刚搞怪完就笑起来：

    “可真伟大！”

    “如果你们学过一点银河时代地理，那么你们会知道，这种红雾是一种自然景观，虽然这个星系里还有几颗星球也有着这样的雾，但是都不如D－503号星球的雾红。在傍晚时分，你们眼前的这种淡红色的雾气会转为血红色，不要惊恐，目前为止没有发现这种雾气会对人体有什么危害。”

    秦杏探出手去，任由那团淡红色的雾气笼在她的手上，特别的颜色没有带给它其他的特别之处，她只觉得手上微微有些湿润。

    “这种半人高的长茎草，不要用手去扯它。它会划伤你，并且流出紫色的汁液，那很难清洗掉，这里的居民习惯用它做书写的墨汁。”

    老林指着小道两边的草，那草生得很茂盛，顶部还生着细碎的浅紫色的花，配上茎的黑色，看上去有点不协调。

    “假如你们发现草丛间有动静，那多半是这里的一种长耳兽。它们和兔子很相似，不过体型是一般兔子的两倍，毛和眼睛都是黑色的，爪子很尖利，会发出刺耳的叫声。它们喜欢在夜晚嚎叫，因为——”

    秦杏看向草丛的深处，发现那里的长茎草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她猜测那里可能刚刚跑过一只长耳兽。

    “讲这些有什么用，对我们之后实地演练毫无帮助，又不是观光旅行。”

    她听见身后传来马克西姆的嘀咕声，他的音量其实控制得很小，但遗憾的是，那老林也明显听到了他的嘀咕，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觉得浪费时间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毕竟什么长茎草长耳兽的实在不体面，D级星球嘛，什么都是这么小家子气。我有个好主意，你们只见过长茎草没见过长耳兽，那么不如这样，日落前你们每人给我带一只长耳兽回来。我说的再多，也不如直接实践获得的更多。”

    还没等任何人对此表示出异议，那中年男人便身形诡秘地先行钻进草丛里。明明那草只有半人高，但随着他扎进去的那一阵晃动后，就再也瞧不见他的踪迹了。

    彭绮也紧随其后兴趣盎然地进了那草丛里，那草也颇为诡异地完全遮掩住了她的身形。秦杏劝她再等等的话只来得及卡在喉间，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元谨不知何时到了她近前，他并没转头瞧她，而是目视着前方。越来越多的同学就这样走进了那草丛里，又转瞬间被草淹没了，但他们仍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进去，慌乱这一词似乎从未于他们的字典里。

    秦杏深深吸进一大口气，不知怎地看着他们接二连三地消失在草丛，她的心理也很平静。这样不寻常的感受让她觉得十分古怪，但她还是无法抗拒那草丛陡然而生的强烈吸引力，秦杏到底还是走进了那草丛里。

    红雾在她踏进草丛的那一刻，便将她完全裹住了，

    此时的雾气却裹挟着一种俗艳的香气，像是不下心打碎了数十瓶劣质香水，浓烈的脂粉味道熏得人头昏脑涨。

    下陷在这样的气味轰炸面前显得格外微不足道，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正在飞快下陷，一直下降到双腿几乎要埋没才停止。声音被那气味劫掠了，秦杏只觉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声带仿佛从未存在。

    她下意识地去拽身边的长茎草，试图借此挣脱束缚，但那草上生着细密的难以察觉的锯齿。秦杏稍一用力，手上就被划出了血痕，深紫色的长茎草汁液沾在她的手心，黏腻而疼痛。

    正当秦杏思考着如何从困境中脱身，她忽然发觉面前的长茎草轻微地动了一动，然而来的却不是她猜想的长耳兽。

    恰恰与之相反，来者的耳朵小巧而精致。那位灰紫色皮肤的非人类高等智慧生物的浅琥珀色眼睛里满是讶异和毫不掩饰的好奇，他甚至梳拢起自己宛如流泻月光的银发，试探着凑近秦杏，企图观察她。

    秦杏留意到他背着的弓箭和箭筒，虽然他此时和她一样半陷在这土地里，但他是可以完全不受限地自由活动的。进入草丛前未生的恐惧似乎在这一刻一下子一起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几乎要因此尖叫。

    那灰紫色皮肤的异族注意到了她的神态，停住了脚步。他说出几个奇怪的音节，尽管秦杏没有佩戴同声传译器，但她还是认为那种语言同声传译器也束手无策。他应该是看出了秦杏的一头雾水，有点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美丽的银发，随即极为艰难地说出了通用语：

    “你，征服者之女？”

    秦杏完全没有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立刻急切起来，几步就走到她面前，勾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在鼻间轻轻嗅了嗅。他面上的神色不知缘由地更加愉快起来：

    “不不不，长眠者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