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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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亭清幽之气瞬间凝滞,春风微雨绕竹叶,黄鹂啼鸣远声扬。 “平庸之人。” 顾晏海轻笑着重复了一遍,周身气息明显沉重了几分,眼底翻滚着浓重的怒色,唇角笑意未散,反而渐渐加深。 “晏海,别气。”谢自清似笑非笑地捻起一根筷子敲着点心外边的酥皮,将酥脆的饼皮敲碎了才收回手,“若是你今日来反驳我,说了其中一些不为外人道也的宫廷秘事,劝了师兄归附陛下,那又如何?世间那么多能人志士,你都要一一劝说一遍吗?” “是又如何?”顾晏海重重地撂下杯子,冷着张脸看着谢自清,语气坚定,道,“我既是君后,又是陛下的镇北侯,就应当为他分忧解难。管他多少人,我一并给他游说回来,又何妨?” 为了景和,就算走遍整个中原,他顾晏海也在所不辞。 顾晏海心里窝着一股气,又扭头回来盯着面前茶水,紧紧抿着唇,搭在桌上的手攥成拳头,微微颤抖着。脖子上挂着的银坠子亲密地贴在心口,犹如景和的指尖,轻柔地划过胸膛,留下温然的余痕。 元宵夜那日的景和有多害怕,顾晏海就有多痛心。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景和不适合登上皇位,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景和必须坐稳了这个皇位。 上辈子的他们死的还不够惨吗?景和几乎是活活疼死在马上的,最后一同坠入深海,落得个死无全尸。 这就是没有稳定皇位的下场。 想起上辈子的事儿,顾晏海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紧抿着嘴唇,坚定道:“我会为了陛下……招兵买马,游说智士。” 然,谢自清却自顾自地笑了,道:“可,你能说得一时,你能说一世吗?” 顾晏海一哽,后颈倏地一痛,他下意识捂住隐隐作痛的后颈,不甘心地回嘴:“古有大鸟三年不飞,却不料它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乃是一鸣惊人的美谈。”指尖掐住后颈,脑中一瞬间清醒了许多,“陛下如今登基三年,师兄怎么就不相信陛下日后一鸣惊人?” “那也得飞得起来。”谢自清呷了半口茶水,举起杯子晃了晃,“陛下委身于镇北侯身下诞育双生子,不入皇族玉碟,不从天家姓……大统后继无人,谁又敢相信景州昌盛?” “……你!”顾晏海气结。 “…将军!”平秋赶忙按住顾晏海的手,生怕他一气之下把手下的桌子甩过去,低声道,“……请您…冷静…” 谢自清见状,挑眉笑了笑,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染了水珠的指尖不经意抹过眼角,晶莹的水光印着柔软的春光透着一层澄澈的光彩,他瞧着杯底茶叶,道: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是天下万民皆知的道理。当今圣上虽屡屡修改税法,善待百姓,却也不过一个守成之主,担不起统一中原的雄图霸业……自然也极少有人愿意追随于他。” 谢自清还在说:“师兄我只想过个清闲日子,政事与官位自是不如风月与酒,美人在怀……晏海啊,师兄我,无心对一个守成之君效忠啊。” 守成之君。 顾晏海忿忿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力气之大险些把平秋掀倒。脖子上挂着的银链子还散发着温暖的温度,像极了小皇帝的体温,叫他冷静。他真的想念远在京城的小皇帝了,与景和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生气。 和儿,帮哥哥冷静一下吧。 顾晏海咬了咬牙,按下心头怒气,紧了紧拳头,又展开手掌,习惯性地伸手探入衣领,摸到那只银环。捏住脖子上的银环,指尖摩挲着银环花纹,半根手指再钻进银圈里头打转儿。 这什劳子狗屁道理当他不清楚吗?去年大宝小宝入皇族玉碟之事他难道没有劝过吗?正如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景和不适合当皇帝一样,他也同样知道景和如今面对的局势异常危险。 虽说景明被扳倒一局,但他依旧没有完全死透。只要景明没有倒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朝臣如豺狼一般伺机而动,等待着景和遍体鳞伤,无力反抗,再一举上前将他吞吃干净……就像上辈子一般。 顾晏海太清楚这些人了。 毕竟,上辈子的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为景和争取到谢自清的支持。 顾晏海直直地盯着谢自清姿势,看着他一会斜躺,一会挠痒痒的模样,只觉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忿忿地挪开视线时,却无意间瞟见他袖口的一团乌黑,便知道一定是他方才写字时袖口落进砚池…… “……嗯?”顾晏海一愣,又往谢自清的袖口处看了看。绛红色的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两只长袖近乎拖地,袖口却未见竹叶泥沙,唯有右手袖口一大团墨渍。 方才他来时,谢自清分明是躺在舞女之中纵享靡乐,未见笔墨纸砚的痕迹,更何况这春雨连绵好几日,长袖拖地定会蹭上泥沙土。 若是都没有…… 谢自清瞧着顾晏海盯着他一直不说话,便懒洋洋地掀眸看了一眼门口,拍拍袖子便要起身,道:“晏海啊,你若来齐鲁只为了这一件事儿,那也别怪师兄赶你。你若还想再呆几天,那你我兄弟二人不妨小酌几杯,师兄我领你到齐鲁各地转转,也好……你笑什么?” 顾晏海微微一笑,半眯着眸子:“你说我笑什么?” 谢自清很不喜欢顾晏海的表情,脸上笑意渐散:“我怎么知道……反正看得不爽,想对你动手。” 顾晏海轻轻一笑,握着银环的手从领口间撤出,重新捏住茶杯,偏头往门前看去,道:“这怕是来不急了。”说着,他双手扶桌缓缓起身,绕出桌间,再踱步至谢自清的身旁,抬手捞起他的右手袖口,拿着茶水便浇了上去,语气惬意,“先为我的师兄洗洗衣裳……为了装样子,慌里慌张地从书房赶来,实在辛苦了……不是吗,谢太守?” 谢自清浑身一僵,偏眸盯着顾晏海垂笑的侧脸,牙关痒痒:“你说什么……?” 顾晏海捏着谢自清的袖口,借着茶水浸润布料,轻轻将半干的墨迹揉出来,顺着手背滴落软椅,他道:“师兄说忙于水患,本来我还不信……看到这袖子,我才算明白了。”他憋着笑,语气都变了调,又伸手为谢自清理好衣袍领口,“原来师兄所说风月便是政事,美人便是笔墨了,这才舍不得的要带着它们一起出来不是?” 谢自清的衣服算是穿整齐了,这一回,领口交叠,腰带扎紧,也算是人模人样了些。顾晏海笑而不语,放下杯子,收回双手,忍不住附耳轻声道: “师兄何故说这些违心之言?” 谢自清脸色不善:“……顾晏海!” 顾晏海哈哈大笑。他就说怎么回事儿,他虽自幼与谢自清不对盘,但也没到争锋相对的这一步。但方才谢自清一词一句皆是往他心口上戳,像是拼命证明他错了一般,叫他哑口无言。 现在细想,也不知是在说服他顾晏海……还是说服他自己了。 笑够了,便也收起戏谑的心情,门口既然有人偷听,那这太守府就已不再安全,顾晏海敛目靠进谢自清,盯着他的眼眸,正色道: “方才那一席话,若是师兄的真心话,那师弟自然不会多说。但若是师兄搪塞我的话,那师弟我,自然要好好说一番。” 谢自清也知道门口有人偷听,双目冷冷地扫过一脸茫然的平秋,耐下性子,问:“那你想说什么?” 顾晏海垂眸轻笑:“方才师兄说陛下乃是守成之君,无法完成统一中原的大业……那就要好好说一说了。先帝在时,师弟曾与辽契、乌蛊交战多次,景州国力空虚,说是虚张声势也不为过。”手指探入袖口摸出通行令牌,又悄无声息地塞进谢自清的袖口中,不分由说地交进他的手里,“先帝驾崩之时,我依然在外征战,只因先帝想赶在仙去之前完成大业,却忘记景州兵力空虚,虽后来勉力胜出,但北上南下,依然虎视眈眈。” 谢自清的眼神晦暗不定,将手里的令牌重新还给顾晏海,目不斜视地盯着门口竹门后斑驳的身影,道:“所以……你是想说陛下是为民为子,才不愿征战四方?” “也不然。陛下生性柔软,断不会做出无故攻打邻国的恶事,况且与辽契协定已签,趁着这段时间休养生息,也好壮大兵力。”顾晏海摇摇头,捏着这块令牌低笑了笑,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但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陛下若有一日要攻打乌蛊,也一定是在处理完内政之患后。” “内政……”谢自清喃喃重复。 “故而,千古雄图大业之梦的第一步……必然是内政。”顾晏海扬眉一笑,灿若星辰的眸底中倒映着谢自清动摇的脸色,将这枚令牌重新拿了出来。 这是圣上御赐的通行令牌,象征着京城命官的尊贵地位。谢自清因家世原因而不得圣上重视已久,对这个机会,不可能不动心。 顾晏海将这块令牌伸向谢自清眼下,问道: “师兄,可愿意为陛下一同铸造这大国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