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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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鉴水,明月天衣。菡萏摇曳,碧叶十里天光尽。京城皇宫墙内景色的确恍如仙境,一宫墙一巷角,都有着无穷的韵味。 谢自清负手而立于窗前,听到珠帘玉坠的伶琅之响时才缓缓收回目光,心里像是放下了一重物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转身回到座位重新坐下。 玉珠声响渐渐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微弱的烛光。那烛光摇晃着灯芯,由远及近地逐渐放大,散放的光芒印射出执灯人的手、半截滚云纹湛蓝的锦袖……与另一只手。 这是一只极白、极细柔的手。 谢自清匆匆收回目光,抬袖起身,敛目垂眸,帝后二人,又左右挥袖俯身三叩首,起身一鞠躬,再度来回三次,跪在龙椅前三步之远处,朗声道: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 景和握着顾晏海的手:“爱卿不必多礼,起身吧。” 来得匆忙,他便未换上见客用的龙袍,而是仓促地套上一件丁香小褂。只是顾晏海担心他受凉,便又替他披了一件雪白云纹的披风,留了半颗圆滚的孕肚在披风外,遮也遮不住。 景和被搀扶着慢吞吞地落了座,安置妥当了才舒心地展了颜,带了笑,打量着谢自清。顾晏海是不坐的,放下手里的灯盏,抬手替景和将落至肩头的长发拨至脑后,露出那处精致的美人尖后,才收回手,留在一个随时可以第一个抱起他的位置。 “谢陛下。” 谢自清举手等候景和坐下,谢过起身,抱拳行完整套礼后抬眼正对龙威—— 一头长发尽数拨至脑后,露出额角处精致的美人尖,两鬓垂落双颊,显得脸蛋似乎只有巴掌大。那双眼睛却极圆极亮,微微弯着,透着一股子讨喜的笑意。美中不足的是脸色过于苍白,唇瓣也隐隐开裂,笼罩着一层灰白的病色。 如此清瘦的身子,腰前却悬挂着这般膨隆的孕肚…… 这居然是皇帝。 看来之前顾晏海所说皆是真的。 谢自清拧了拧眉心,不知如何是好,只默默将目光从景和高隆的胎腹上收回,落在脚边,心底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踌躇……但随后他又不恰时宜地想起了家里的那尊小弥勒佛。 好像有点像啊。 瞧着谢自清脸色一会晦暗奇怪一会温柔含笑,顾晏海与景和也拿捏不准他心里想的什么,相顾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决心等着他率先开口。景和也正好趁这个空挡上下打量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师兄,一双美目睁得圆圆的,把玩着顾晏海的手掌,鼓着腮帮子精神头十足,倒是没不舒服的样子。 可顾晏海惦记着景和方才睡醒,担心他头晕,便微微弯腰凑在他身边,紧了紧手,贴耳问道: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景和反手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低咳了两声,笑眯眯地摇头,也贴耳说:“哥哥的师兄,模样很是出彩呢……” “……” 这小皇帝的眼底一片纯真的笑意,没半点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仿佛真心实意地称赞一般,但顾晏海却挑了挑眉,嘴上不说,心里记了个仇,道:“当真?” “真的。” 景和点点头,全然不知顾晏海挑起的眉毛有何深意。 顾晏海也点点头,装作赞同的样子往这小皇帝耳朵上轻咬一口,又眯起眼,收回手,危险地盯着面前还神游着的谢自清,心里不知盘算什么。 许是顾晏海的视线太灼热,谢自清一抬眸,就见自家师弟眉心尽是一派诡异的笑意,登时不自在地打了个寒战,轻咳一声,再度跪地,道: “卑职齐鲁太守谢自清,特来请罪。” 景和眨了眨眼。 谢自清又掏出怀里的令牌高举至头顶:“未得陛下圣旨擅离职守,一重罪;辜负陛下与君后殿下信任,不能为您所用,二重罪;擅自接近两位小殿下,三重罪。” 景和摩挲着下巴,手掌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里头的三个小家伙还睡着,也不闹腾,眼睛睁得极圆,似乎有点听不懂。不过他身边的顾晏海却眉头紧皱,在肚子里把这谢自清骂了个遍! 亏他之前亲自赶往齐鲁游说,等来的就这个结果! 顾晏海面色铁青,刚打算反驳,可景和却握住他的手,侧过半边脸,眉眼弯弯地摇摇头,示意他听下去。 这小皇帝看起来倒是不太着急。 顾晏海皱了皱眉头。 谢自清未等到帝后二人的声音,顿了顿,又说:“君后殿下不远千里赶往齐鲁将此物交给卑职,令自清感动至极,然自清却自知资质平庸,不堪重用,担当不起陛下所托,故而特将此物,归还于陛下君后,并请辞回乡,再不入仕途。” “……” 景和眨眨眼,牵着顾晏海的手神色如常地摆弄着他的手指,等到谢自清说罢,才温然开了口: “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强求,不如遂了爱卿的愿,准辞吧。” 这一回换谢自清怔愣住了。 顾晏海也是一愣。 景和并未在乎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怔愣,很是轻松地叹了口气,抻了抻腰,纤细的腰身发出骨骼脆响声,托着自己沉甸甸的孕肚正要起身,却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兀地低笑:“想来是朕这个皇帝做的失职,怕是没有九五至尊的天子之气,才令众爱卿失望请辞。” 谢自清心中一恍,俯身跪地正要说陛下切勿妄自菲薄,然顾晏海却率先开口,语气里多有疼惜之意: “陛下……仔细龙体。” 景和疲乏地叹了一口长气,递给顾晏海一个宽慰的眼神,又再次看向谢自清:“谢爱卿执意要离去,朕也不好强留。单为爱卿守了三日只为亲手归还令牌一事,朕不仅如你所愿,还赐你黄金百两,地契十余,一辈子衣食无忧,算是对你这么些年在齐鲁操劳的奖赏,如何?” 这话听着听着,便透着一股子讽刺的味道在里头。若是单为了还令牌,何至于苦守三日,直接换过来便是。谢自清直起身来,眉宇微拧,扯弄着唇角欲言又止,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前方面色平静的皇帝陛下,心道不愧是皇帝陛下,这么快就把他咬死了。 景和说累也不起身离开,指尖轻戳鼓胀的肚腹,安抚着里头有些闹腾的三个小家伙,睫羽抖颤着抬起,笑问: “谢爱卿怎么了?如你所愿…却还是不喜吗?” 谢自清不语,起身正跪于帝后面前,脊柱挺直,微抬下颚,双手交叠置于大腿之上,双目平视着景和。 景和犹自笑了:“此处没有旁人,谢爱卿想必也不愿对朕假意殷勤,朕不怪你;不远千里从齐鲁赶来京城,不愿为朕效力,朕也不怪你;未得朕的允许,擅自接近两位小皇子……咳、咳………” 话未说完,一口凉风兀地进了嗓子,景和脸色微变,烛火葳蕤,映衬着他的肤色格外苍白。顾晏海这才出声,俯身低唤: “陛下…” 景和掩唇低咳片刻,握紧了顾晏海的手:“无妨……可你还是不满意。怎么,是想像丞相那般对朕指导一番,再在祭天典礼埋伏刺杀,得了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最后再被朕贬谪吗?” 谢自清一惊:“陛下!微臣惶恐!” “惶恐?”景和神色如常,眉眼一如既往的柔和,语气平淡,“我想你未曾惶恐,而是觉着这皇帝不似传闻的那般软弱,暗自后悔方才的试探怕是过头了!” 月色疏朗,浮云渐散。此言一出,隐于言下的试探纷纷浮于水面,顾晏海注视着景和紧蹙的眉头、挑起的唇角,一瞬间觉着他陌生……但随后又被胸腔震颤的心跳震得耳聋。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和。 景和似是察觉到顾晏海的目光,睁圆了眼睛歪了歪头,口语道: “哥哥怎么啦?” 顾晏海瞧着他舒展开的笑颜,抬手为他勾出一缕长发别到耳后,低声道:“没什么…就是……”又悄无声息地掩去余下半句—— 更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