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奇怪的女人
今天雨没停过,天空是沉重的灰色,让人透不过气。城市里,到处飘荡着泥土的腥气,谢舒潼讨厌这味道,就像她也讨厌祝容身上的气味,闻起来像是雨后潮湿的乌木。 课下得很晚,天黑尽了。 谢舒潼在成群结队的学生里面一个人走着,她穿了一条缀着黑线纹理的白色套裙,露出了细长的双腿,她的腿很白,白得有些惹眼,套裙上方的领口敞开着,谢舒潼有线条优美的一字肩和修长的脖子,在众多有幸教过谢舒潼的老师里面,只有教形体课的老师对她赞不绝口。 教学楼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撑伞离开,谢舒潼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望着漫天的大雨,等得有些不耐烦。 通往教学楼的路上,学生们看到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人,她手里拎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没有撑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身上,她有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眉眼,她像这盛夏的雨景一样美。 潮湿的祝容走到教学楼大门前,在谢舒潼面前站定,她撑开了伞,巨大的漆黑伞面几乎挡住了两人半个身子。 谢舒潼一脸的怔忡,她搞不懂为什么祝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的身高是平齐的,谢舒潼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怎么是你?” “司机今天请假了,我刚好在医院,吴管家让我来接您。”祝容说话的口吻像在做任务,她的睫毛被雨水打湿了,眼神看起来很澄澈,却又复杂。 医院……谢舒潼下意识在祝容身上找她受伤的部位,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穿着一件修身款式的青黑色绸料衬衣,风挨着她的身体吹,勾勒出了女人独有的柔美曲线。 谢舒潼移开视线,她沉默着往前走,一级一级走下了教学楼门口的阶梯,祝容紧随身后,替她撑着伞。 到了停车场,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突然在谢舒潼身前停住了,深色的车窗降了下来,谢舒潼皱了皱眉,看到同班的卢子杰从车里伸出了脑袋。 “潼儿!” 卢子杰的声音很肉麻,谢舒潼打了个冷颤,她懒得理会这个追求者,转身想走,可余光看到身旁一言不发的祝容,她又改变了主意。 谢舒潼对卢子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卢子杰是一家地产公司的少爷,剃着寸头,长相算是精干,有年轻男人的那种利落感,他看到谢舒潼的笑脸,心跳过速,这是谢舒潼第一次对他笑。 “今天是情人节,我想送你个礼物,你能收下吗?”卢子杰在雨里大声提问,心里还有点忐忑。 谢舒潼眨了眨眼睛,她的长相很清纯,这样的表情看起来楚楚可怜。 “怎么办,我都忘了给你买礼物呢,明天补上,好不好?” 卢子杰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从车上跳下来,也不管是不是下着雨,把一个精巧的首饰礼盒塞进谢舒潼手心里。 “情人节快乐!潼儿,我太开心啦!” 这个毛头小子是不是有点夸张了,谢舒潼嘴角抽了一下。 今天早上,祝容对她说我喜欢你,谢舒潼觉得可笑,她要让祝容知道自己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就算哪一天她真的变成同性恋,也不可能多看祝容一眼。 没错,她一定要让祝容知道自己的态度。 谢舒潼收下了卢子杰的礼物,坐在祝家的车上,她想都没想,随手就把那个小盒子丢在车门的置物槽里。 祝容依然默不作声,她把棒球帽摘下来,手指伸进发间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启动了车,缓缓朝校外开去。 谢舒潼坐在后面,望着窗外的雨景,心里乱糟糟的,这种安静让她觉得烦闷。 “大小姐恋爱了吗?” 车开出了校门,祝容突然说话了。 谢舒潼瞟了她一眼,嘴角带着有些讽刺的笑:“怎么,想把这件事写进你的记事本,汇报给我妈?” 祝容是母亲派来监视自己的,谢舒潼早就知道。 祝容却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那样的笑在谢舒潼听来竟带着些宠溺感。 “只是问问。” 谢舒潼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哦,你凭什么问?不关你的事。”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凶。” “我有说错吗?本来就与你无关,你算什么,不要以为我是真的怕你。” “你和别的人谈恋爱——” 祝容没有回头,声音也听不出什么起伏, “我会嫉妒。” 谢舒潼怔了一下,随即觉得耳朵有点热,她的睫毛无措地忽闪了两下,那热度很快就蔓延到了她脸上。 “神经病。” 谢舒潼沉着气吐出这么几个字,然后便闭紧了嘴巴,她降下车窗,迎面吹来裹挟着雨丝的冷风,她做了几个深呼吸,那种燥热的感觉才慢慢褪去。 回到谢家,吴婆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谢舒潼没有胃口,她黑着脸,径直回到卧室。 换下了有些潮湿的衣服,她仰面躺在宽大的床上,思绪放空。 和祝容待在一起的时候,心跳的频率很奇怪,谢舒潼伸手摸摸胸口,觉得大脑晕乎乎的。 今天的统计学课上,讲师当着所有人的面讽刺了她的学习态度,身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那些眼神有的只是单纯好奇,有的却恶毒、轻蔑。 谁都知道她爸有钱,但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这种特殊对待,谢舒潼早已经麻木了,她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能聊天的人,谢家的丑闻不少,她去哪里都会被指指点点。 喜欢在谢舒潼身边献殷勤的那些男生,她和他们谈过,但都没有什么好结局,她的警惕心过强,控制欲也有些严重,男生迟到五分钟她就立刻取消约会,要想和她恋爱,就必须和所有女性朋友断绝来往。 谢舒潼躺在床上想了很多,都是些烦心事,她突然记起自己高考失利的那一年,父亲让她去国外留学,她拒绝了,父女二人大吵一架,她愤愤地跑回房间,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那天,她躲在被窝里待了一下午,不吃不喝,祝容敲门进来给她送水果,她闷在被子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我什么都不要,你快点出去。” 祝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被子。 “大小姐在哭吗?” 谢舒潼猛地坐起来,把被子扯到一边,露出被热气熏得通红的脸。 “我才没哭!” 祝容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来到谢家的。她十五岁,父母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妈妈搬走之后,祝容就出现了,谢舒潼对她很有敌意,祝容长得太漂亮了,眼神还有点勾人,她认为祝容是父亲找的小三。 爸爸怎么能找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人恋爱呢?谢舒潼觉得他们无比可耻。 祝容却像没察觉到谢舒潼燃烧着厌恶的眼睛,她的笑容恬淡温柔,看起来十分的有耐心。 “好,我知道您没有哭,大小姐真的很坚强。” 谢舒潼皱着脸不吭声。 父亲说了很多让人伤心的话,她知道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从小到大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才艺,父母都觉得她差劲,亲戚们的孩子都考上了好的大学,还经常在艺术比赛上拿奖,他们太优秀了,显得她一文不值。 谢舒潼低下头,眼圈又有点红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 祝容俯身跪坐在床边,仰起头认真凝住谢舒潼。 “我觉得您很优秀,至少每一件事都尽全力去做,对我来说,您这样的人非常耀眼。” 谢舒潼揪着被子的手指动了动,她微微抬头,对上祝容的视线,有些不确定地、怀疑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女孩。 “我相信您。” 那一刻祝容的眼神仿佛还残留在谢舒潼的脑海里,她没听过谁用那么坚定的口吻去肯定她,在那之前,她也不知道,原来当你和一个人专注的眼睛对视,你会觉得自己看进了她的心底,还会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 咚咚。 两下敲门声把谢舒潼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她不喜欢独处的时候被人打扰,回答的口气有点生硬。 “有事吗?” 门外传来了祝容温凉的嗓音。 “大小姐,我来还医药箱。” 谢舒潼嗖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她没由来地感到紧张,还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状态,可是,这简直就好像她很在意祝容一样,谢舒潼这么想着,板起了脸。 “进来。” 祝容推开门走进房间,她的体态就像那些受过训练的女模特,从侧面看像道笔直的影子,她把医药箱放回原处,转身看到谢舒潼一脸不满的样子,笑了笑。 “男朋友送的礼物不合心意吗?” 谢舒潼没能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才明白她指的是卢子杰,谢舒潼一下子有点得意。 “我很喜欢啊,他送什么我都喜欢。” 她故意把喜欢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这个词能变成铁锤狠狠砸进祝容的心里。 祝容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谢舒潼。 谢舒潼有些不自在:“你可以出去了。”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很想说那些话刺伤祝容的,可说完了她却一点也不开心。 祝容动了动,她走到床边,谢舒潼仰起头来戒备地看着她。 “我让你出去。” “打我的那几个人里,就有您的男朋友,是我太没存在感,所以他都不记得了呢。” 祝容微微弯下身子,她的黑发拢在身后,被一根缎带松松挽着,露出了右边的耳朵,耳垂上坠着一个有点闪的黑色耳环。祝容的脸型近乎完美,像是人偶。 谢舒潼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总带着莫名的、难以言说的勾引。 谢舒潼思考的速度被严重干扰,她已经不记得有没有跟卢子杰说过祝容的事了,卢子杰为什么擅自插手这件事?谢舒潼竟然有点生气,但她还是不肯认输。 “你要用这件事纠缠我多久,比起你对我的威胁和……和你的、你的……” 谢舒潼的舌头有点打结,她想起祝容贴在她耳边温热的呼吸,就觉得心跳变得不正常了。 “我的什么?” 祝容挨得更近,双手撑在床边,把谢舒潼圈在眼前,谢舒潼转过脸躲避着,支支吾吾地说, “你变态,不知廉耻……” 谢舒潼的身体僵硬地定着,她感到绝望,祝容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她觉得一阵眩晕,心脏像是快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