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伊莱在给希恩牵出别墅外的那一刻，还是茫然的，十几具残尸带给他的冲击力到现在还未褪去，令他头脑昏昏，胃部发酸。

    他一边想自己应该以雷霆之速和希恩分道扬镳，赶紧回家搬家，一边迷迷糊糊，被希恩拉上了汽车副驾驶。

    直到那阵清酒味和希恩呼吸间的热气猛然袭向伊莱，他才回神。

    回神后，霎时间，他看到了前方化妆镜内浮现出的自己的脸，双目圆睁，满含惊诧，额前碎发横生，脸色惨白，而希恩正低着头，虚罩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在俯身为他系安全带。那股勃发的信息素则完全罩住了自己。

    “你要干什么！”伊莱问。

    “你继续留在这会被塔尔博特杀掉的，我带你离开这。”希恩直视着伊莱的眼睛，淡淡道。

    伊莱无话可说，希恩发动车，朝别墅群外开去。

    伊莱这才发现，这辆车并不是他先前在别墅正门那看到的跑车，希恩是把车从别墅后门开出去的，这辆吉普应该是存放在后院的备用车。

    接着，伊莱还发现他上身绑的安全带越来越紧。仿佛有人拽着带子勒住了他，让他不能动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窗外景色变幻，从富人区别墅变成了街道。

    “希恩”的车技仿佛也是外星技术，悄无声息地在马路上穿行，无论是大吉普从后方陡然插入两辆并行的车之间，闯过红灯，还是猛地越过行人，蹭过豪华街道边的店铺，都没人一个路人生出反应。

    他们继续走着，走着，似乎身旁并没有极速飞过一辆吉普车。

    就这样，车载着伊莱开到了目的地——郊外公路旁的一家汽车旅馆。

    这家汽车旅馆的店外立着一块大牌子，粉色的，上面镶了块用霓虹灯拼成的店名：“Neon　night”，在夕阳坠去的灰暗中，闪出粉红暖光，充满了诱惑的味道，让敏感的Omega伊莱不安。

    希恩付钱，订了一间房，不需要任何身份证件，只报给了老板两个假名，然后老板带他们进了走廊最深处的那间房。

    房间还算干净，是美式风装修。

    木地板，薄荷绿墙布泛着黄色，还有一个落地大窗户，落地窗上挂上层层纱帘，单人小沙发靠在窗边，旁边是故作高雅的木茶几，茶几旁就是床，床上铺着肉粉色的碎花床单，外带一间小小的浴室。

    “我们接下来的几天都会住在这。”希恩告诉伊莱，“或许你可以先去洗个热水澡，睡个觉，我觉得你今天应该很累。”

    说完，他将从车里带出来的行李箱打开，拿出了一件睡袍，递给伊莱，他的眼睛也在盯着伊莱，蓝色的，温柔冰冷。

    伊莱不想拂逆他的话，他也确实疲倦，并且不愿意和希恩待在一个屋里，便接过睡袍，进了浴室。

    他将浴室门紧紧锁好，打开莲蓬头开关，热流喷出，冲刷着他的肌肤，让他打了个哆嗦。

    其实，他在洛伦宅邸的浴室里打扫之时，就已被忽然复生的希恩吓到，提前进入发情期了。，后来，也是这位“希恩”在他脖子的腺体上摸了一下两次，用一种异术暂且扼制住了他的发情期。似乎是用一种异术封住了他的信息素，

    现在，这种异术似乎失效了，伊莱昏昏沉沉，鼻尖也充满了甜甜话梅味。

    他的眼前一片迷离模糊，就在他撑住墙壁的手快要滑到底的时候，一个黑色人影从淋浴间玻璃上映出，接着，淋浴门打开了。

    希恩站在门外，注视着伊莱。伊莱浑身赤裸，白净的肌肤生出莹润之光，满身都是汗与水，脸上的表情痛苦而饥渴。

    希恩想到了羊，伊莱就像只在雨中彷徨漫步的羊，而希恩是牧羊人。

    希恩可以抱着这只羊回屋内，保护他不受风雨侵袭，也可以将他永远抛弃在屋外，冷眼看着他死，他更加可以杀了这只可怜的小羊。

    但是不管怎样，羊需要一个主人，牧羊人也要养着羊带给他利益。

    所以，希恩伸手接住了伊莱，说：“伊莱?雷瓦萨，男性omega，N市人，十九岁，性格沉默安静。家境贫寒，高中辍学，上学时期长期受到alpha同学的性骚扰，辍学后以打零工为生，父母离异，父亲长期酗酒、家暴。真是糟糕的人生，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么？”

    不知道是因为这段简短的人生简介让伊莱难受，还是赤身裸体，倒在一个陌生alpha的怀里让他难受，伊莱蹙起眉头：“我不知道……我从不认识希恩。你如此强大，谋划着殖民地球的伟业，何必要在意我呢？我一无所有，什么也不能给你。”

    “谁说你什么也不能给我。”他说话的气息喷吐在伊莱的耳旁，“你可是希恩当时精挑细选了许久才选出的omega，年轻漂亮，基因好，可以生出他需要的孩子。我想想，他是从多少个…哦，是三千多个Omega里选出来的。”

    伊莱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这三千多个oemga大多从事遛狗员，按摩师，外卖员，娼妓，夜总会舞者，家政服务，保姆，家庭教师等可以上门服务的职业。希恩首先从中筛选出健康，容貌端庄的，其次筛选出家境不好的，再其次，选出…..没什么亲人朋友的。”希恩感觉到伊莱颤抖了一下，“你明白，很多连环杀手挑选的受害者，都是边缘Omega。希恩当时也按照这个法则挑人。毕竟他要带着那个Omega远赴国外，一个无亲无故的贫穷omega失踪才不会引起风浪。”

    希恩怀里的伊莱抖得更厉害了，他不得不住嘴，从浴室柜子里拿了一条浴巾给他：“你很冷么？还是发情期在折磨你？”

    “我没事，你继续说吧。”伊莱脱离了希恩的怀抱，披上了浴巾。

    “最后，希恩选中了包括你在内的九个人，你们九个人被他调查得很深。你的出身不好，可基因却很好。你的爷爷奶奶原本是康州人，都是名校高材生，后来他们接到了N市某大学的聘书，举家搬迁到N市。在N市，他们生下了你的父亲。在这样的家庭里，你的父亲小时候的生活不可谓不幸福。只是一场变故，打破了他幸福的幸福生活，你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差，沦落到如此境地。。”

    “希恩早就知道血帮要杀他了么？毕竟查清三千多个omega，即使是他，也要不少时间吧，还要算好日子，提前预约我。”过了很久，伊莱才开口问。

    “当然，洛伦帮曾经为那个鳄鱼般的坎特议员做事，自然要留个后招。不过，洛伦和他的哥哥还是失算了，他们被血帮杀了。如果没有我，你今天会死的很惨。我来了，你活下来了。我会按照希恩的原计划安排你的。”

    “坎特议员？是那个有恋童和性侵女演员丑闻的人么？”

    “你知道他这些丑闻？”

    “社交网络上看到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是真的，我让你帮我在保险柜里拿的资料里就有证据，足以让他毁灭的铁证。”

    “我明白了。”伊莱完全平静了下来，定定看着希恩道：“你可以先出去一下么？我还没洗好。”

    希恩看了伊莱一会，转身离开。

    伊莱将浴室门锁上，从洗脸池的柜子里掏出了一次性牙刷。

    白色的，原本静静装在塑料袋里，等待着一位客人来使用它。它大概率会被人放进嘴里，可伊莱并不打算这样使用它。——伊莱决定拿它来抗争命运。

    伊莱不能接受，被希恩带去国外，然后给他生孩子的命运。他想要的人生不是这样的，从前他想活下去，拼劲全力，是因为当时仍然怀有希望，可现在，希望破灭了。

    他把牙刷伸进洗脸盘里的出水口内，拽住牙刷头，稍稍向下一压，刷柄就断了。

    伊莱竖起牙刷，让断面对着自己的脖颈，猛地一戳，瞬间，大量的血喷射涌流而出。

    痛到极致伊莱反而一句哭喊都叫不出来了，他只是从喉咙发出几声气音，然后“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远，越来越黑，伊莱原本发情至火热躯体也越来越冷，直到最后，他阖上了双目。

    缓缓睁开眼睛，伊莱有一瞬间的迷惑，他记得他应该死了的，可为什么还会醒过来，难道人死后真的有灵魂?

    接着他就看到了天花板，一个男人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你醒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杀。”

    伊莱的心骤然冷了下来，他转头，瞥见了希恩蓝色的瞳孔。

    他慢慢伸出手，摸摸脖颈，光滑柔嫩，没有一丝伤口。

    那一瞬间，伊莱又绝望又愤怒，他以为自己该死了，却又活了过来，还看到了那个外星人，外星人救活了自己，他连死都不像让他死。

    “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太好，”希恩似乎有些生气，“但我来了，我会擦去你的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死？我会给你一切。”

    “我想死，你就没有给我。”伊莱冷冷道。

    “死亡不是恩赐，我给你恩赐。”

    “我想要自由，我想回去靠自己好好活着，即使那很痛苦，起码我还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以前有很多人给了我机会，脱离贫穷的机会，他们让我去卖淫，或者想包养我，但是我都拒绝了。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给我的东西，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么？”

    “我……”希恩愣了几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个地球通，当然明白卖淫，保养之类的词是什么意思，他和伊莱之间没有爱情，似乎这种关系和保养没什么区别。

    最后他只能说“你回去会死的很惨的，血帮杀不了我，却可以轻易地杀掉你。我一点都不明白人类的感情，不过有时候命运就是很残忍，坦然接受会比较好。”

    伊莱用眼睛狠狠扫过希恩，然后躺回了床上，拉上被子盖住了脸。

    接下来几天，伊莱和希恩都待在这间屋子里。伊莱不被允许出去，每天只能披着睡衣坐在房间里发呆。

    希恩一般白天都不在，而且一大早就出门了，伊莱从不知道他去哪了。一日三餐都是旅店老板送来的，他还贴心的送了铁剂和维生素含片，甚至给伊莱塞过吸入式催情剂和避孕套。

    伊莱失血过多，没有再发情，就是嗜睡了许多，每天有大半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希恩才会回来，然后像个正常人类一般洗澡、进食。这里只有一张床，晚上他们也只能睡在一起。

    不过，伊莱永远都是裹着被子背对着希恩睡的。

    今晚下了雨，雨水滴滴哒哒打在窗玻璃上。房间内除了雨声，一片寂静，伊莱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电视新闻，女主持人在报道了关于C国宇宙空间站的新闻。

    以前他从不关心此类新闻，不过自从遇到那个外星人后，他见到“太空”、“宇宙”之类的词，都会停下来看一会。

    这时，门边一响，有人进来了，伊莱以为是老板来送晚饭，下意识的拉了一下睡袍，将大腿遮住。

    结果进来的是希恩，他身材高大，几乎遮住了外面的光源，还穿着一身薄款长外套，看不清脸。

    那一瞬间，伊莱想起了那个传说里的瘦长鬼影，忍不住紧紧抓住了手下的沙发套。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事办完了。”希恩一边关门，一边放下了手中的塑料袋，“我给你带了晚饭，快吃吧，吃完早点睡。明天我们要坐船去H市。”

    “我来地球前，就已调查过了，A国的确是这个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但并不是一家独大，地球上仍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大国C国和R国，我们得先去那里H市，想办法从H市进入C国内陆或者R国。”

    伊莱的心立马沉了下来，这个外星人谋划的是何等大事，出了国，他恐怕再也没机会回来了，而且，位于远东的C国和R国对他来说太远太远了。

    接着，希恩将伊莱的手机递给他：“给你爸爸和朋友告个别吧。就说你要结婚了，结婚对象要去亚洲工作，可能很久不能回家了，实在抱歉，之类的话。”

    伊莱愣了几秒，接过手机，翻动起来，他失踪了几天，爸爸……应该会问他在那吧……

    手机屏幕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短信，电话，p，甚至他的推特都给翻了出来….可是什么都没有，他找不到任何人在他失踪的这几天内对他的关心。

    未接电话零，短信零，p零。

    根本没有人爱过我啊……手机一下从伊莱手中摔下，狠狠砸在地毯上。

    泪水也跟着那声闷响，从他脸庞滑下。哪怕是在洛伦别墅里的生死刹那，伊莱也没哭过。

    “你和你爸爸说了什么，这么难过。”希恩的嗓音有些沙哑，他蹲在伊莱面前，捡起了手机，打开看了起来。

    “嗯？你什么都没发么？”希恩问。

    “我根本没有人可发。”伊莱任由泪水打湿整张脸，用一种冷然的表情凝视希恩：“我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也不爱我，我曾经希望过能和一个爱我的alpha结婚，但希恩毁了这个希望。”

    “真可惜，除了爱，我什么都能给你。”希恩将手机摆好，站在桌边拆外卖盒，温热的香味，从盒子里冒了出来。

    希恩的表情很平淡，没有一点难过也没有一点开心，毕竟他是个外星人。

    “来吃饭吧，生活还是要继续，我今天买了中餐，伊莱，你喜欢吃中餐么？”

    伊莱的表情很痛苦，毕竟他是个有感情的地球人类，他什么也吃不下了。

    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