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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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铎立刻认出这声音是谁,乃是他岳丈的养子——高骨。 放下手里的书卷,杨铎快步走到厅内,拱手施礼;“内弟,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父亲大人可安好?” 面对这妻家内弟,杨铎毕恭毕敬,哪怕自己贵为尹候嫡孙,而对方只是个佐州城延元宫中的乐府令。 高骨一改前几日的官服打扮,一身黑色胡服修出高大身材,单手扶着腰间长剑,脚踩软皮靴,头发一丝不苟梳在黑网巾中,一张青铜兽面具挡住高鼻深目,只露出嘴唇下巴,俨然一副刺客模样,不过那嘴唇光泽饱满,下巴方中带圆,多少冲淡了些凶狠之气。 高骨也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弟刚在府中转过,没有找到那叫门的庶长子。” 杨铎心中一沉,这事还是让高祯知道了;“这……已经送走了。” “何处。” “这……”杨铎额角渐渐潮湿,这高骨年纪虽只有18上下,行事说话却得那高祯亲传,都阴测测的。 “姐夫不必多心,弟此次前来只为打破流言,弄清真相,也好安抚父亲大人。” 杨铎想了想,半真半假道;“送与外宅了。” 高骨微微抬头,一双灰眼睛隔着面具望向杨铎,杨铎微前倾上身,面露难色。 亏的带了面具,不然他杨铎必看到一脸困惑的高骨。 他是真怕假怕?这时候了还打哑谜,许是担心高祯对他骨血下手,毕竟高瑱连生二子,可能都不是杨铎的种。 高骨思索后说,声音低沉;“庶子一事,望姐夫自重,当初如何犯下的错,养父不会追究,只要不进府,不妨碍嫡系,养父也不是容不下他,只是庶子近日寻来,定不会无功而返,姐夫尽早处理,莫要生出事端,不然,弟也帮不了。” “是是,那庶子我也问过了,他母亲是息州琴城的妓子,几年前闹水患时死了,只留他孤身一人,我一直未与他们联系,许是被兄长利用了才投奔来,他本人不过求些钱财,我打发些便是。” 被兄长利用…… 高骨揣测这里面有几分真话。 “几年前的水患?弟记得3年前息州确有水患,怎的现在才来?路上走了3年?哪怕赤脚的话1年也够他走了。” “据他说身上盘缠不够,走走停停,一路帮工过来的。” 高骨觉得不妥;“这庶子不简单,见过世道,话不可全信!” “是,我明日便送他走!”杨铎听出高骨的警告,心中惊恐。 高祯的想法,杨铎略知一二,他之所以辅助自己而非那两位兄长,不过是看自己懦弱可欺好掌控罢了,等自己成了尹候,他外孙便是太子,到时这尹国还不是他的囊中物, 至于这外孙是不是他杨铎的孩子,想必高家上下都不在意,只要是高瑱所生便可,如若让他们觉得妨碍了那俩嫡系孩子,自己那庶子怕是命都留不住了…… 高骨还想说什么,耳听的屋外一阵嘈杂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只几步的时间,几个小厮外加一个丫鬟,簇拥着高瑱推门进来。 高瑱早已换下白日盛装,此时穿大红羽纱盘金纹留仙裙,两条桃红宫绦坠着碧玉,梳慵妆鬓,佩红珊瑚步摇,一双吊睛丹凤眼顾盼神飞,美则美已,只是内含凶相,鹰钩鼻与她父亲一般,带着几分阴鸷,少了女儿家的可亲。 “夫君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就寝?”高瑱懒懒道,她素来看不上杨铎,只觉他是个贪图小利的懦弱之人。 “劳烦夫人挂念,我稍后便到,”杨铎对高瑱的态度与对高骨一样,高家人都是惹不起。 “刚我听得屋里还有一人,怎的只有夫君?” “夫人怕听见我在诵诗吧,”杨铎笑道,在高瑱进门前,高骨侧身躲入黑暗中。 “哦,我还以为……是父亲养的狗来了,看来是我多心了,”高瑱不屑一笑,眼中闪过厌恶,神态与高祯有六七分像。 黑暗中的高骨一动不动,默不作声。 “对了,听人说,前几日有乞儿叫门,可曾有这荒唐事?”高瑱果然不是真的寻夫君来了。 “有,打发了钱财,已经走了。” “哦……”高瑱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既然打发了,那便不做追究,只是这事莫让你那两个儿知道,免生事端。” “这是自然,夫人放心,天色不早,我们一同回房吧,”杨铎一直面带讨好笑容,此时脸都僵了。 高瑱似乎还不放心;“说是打发了,可要打发的彻底,不要再被找上门来,不然阵候的名声,可要跟着受连累。” 杨铎听他拿高祯吓唬自己,嘴角抽搐一下;“是是,夫人尽可放心,这点事情还不相信为夫吗。” 二人相挟着步出书房,带他们走远后,高骨才现身。 这庶长子还是让他不放心,他决定亲自去外宅走一趟。 杨家外宅有限,哪家藏人,他学那梁上君子转一转便知。另外,外宅这个词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外家的宅第。杨氏的外家是杨炎氏,这家人早就搬去了炎国,只一嫡三子没走,还留在杨炎府邸,听闻宅中荒废了不少,下人遣散了大半,那找起来定然简单,不如先从杨炎府邸找起,找到日头升起后,正好去与虞苏先生的儿子——虞望汇合。 盼杨不知自己已牵动多人利益,此时正在杨炎府上,与那白猫玩耍。 晚膳后,媛月送来应季水果,二人坐在那后庭中吃着水果赏月,盼杨还抱着白猫,晚风吹动沙沙树影,月亮若隐若现,一时间竟是十分的静谧舒适。 “饶你几日清闲,”杨炎幼清懒懒披散青丝,趴伏在彩色绒线绣做的软垫上吃甜瓜,含糊道;“等寻到了先生,你给我好生学着,不许偷懒耍滑,否则小心你的皮。” “是,”盼杨不敢不从,拿着甜瓜递到猫嘴边想喂他。 “我早试过,他不吃,”杨炎幼清似是肆意惯了,没有做长辈的自觉,与晚辈说起话来甚是自然,不拿腔拿调。 他翻身伸了个懒腰,藕节似的胳膊滑出广袖,月光与烛火下,盼杨瞧见了腕子上的条条伤疤,均是细长齐整的,类似刀割。 好好一条皓腕被糟践了。 “不疼吗?”盼杨问。 杨炎幼清吃下半个甜瓜,才通晓了他指的哪里;“不疼。” “血淋淋的不疼?” “血淋淋才不疼。” 盼杨不懂了,这杨炎幼清所说的话总超脱凡俗。 “真正疼的,是看不见的地方,”杨炎幼清喃喃道,不知说与谁听,盼杨不是他的知音,但问到这了,有些话不说憋闷。 不想盼杨却懂。 “对,看不见的才难受,饥渴,困乏,离别,都是看不见的,全比割腕子难受……”盼杨松开白猫,白猫跑到庭下不见了。 “腕子的伤养上三两天就好,这些东西……瘟神一样,怕是一辈子也治不好,”说罢,盼杨也趴下来叹口气。 这些道理他也是最近才懂,非的是腹中充实身上舒适才能悟出的道理,要放以前,怕是想破脑袋也不懂。 杨炎幼清歪头看他,眼中有喜色。 “那若是狠狠捅你一刀呢?”杨炎幼清对他来了兴趣,翻身支起脑袋问。 “那就十天半个月再养好,养好后刀伤成了心魔,也是看不见的难受,刀伤不可怕,怕人的是留在心里的刀影。” “啧……你这小公子,说话竟有几分禅意,谁教的?” “那自然是叔父大人教的好,我只会写日头盼难能知道这种真谛,”盼杨无师自通,拍起了马屁。 杨炎幼清闻言失笑,觉出了盼杨的伶俐。想起前几日还觉得他蠢笨如猪,没有一点杨铎的影子,现在看来还是有灵气的,凡事不能太早下断言…… “谁?”盼杨忽然出声问,他打眼往上,看到个靴影一闪而过。 “什么?”杨炎幼清坐直身体,也望向那处。 “刚才好像……有东西在房檐处,”盼杨也不确定,他只看到影子。 杨炎幼清起身侧耳聆听,盼杨敛声屏气。 须臾后,杨炎幼清摇摇头,没有任何异响。 “是贼人?”盼杨担心,这几日他已摸清宅内情况,谁知如此大的府邸,竟有一半荒废,半夜瞧着瘆人,这真要有恶徒藏于此处岂不危险? “我好歹也是炎侯嫡三子,杨氏外家,不是一般富商官宦,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来这?” “这……仇家寻仇……?”盼杨试探道。 杨炎幼清瞥眼看他;“与我为仇有什么好处?我一无兵马二无要职,也不可能挡了谁的财路,如何结仇?” 盼杨觉得有理;“许是我看错了……” 正此时,璎娃提着灯笼过来,给二人送驱虫香。 “小公子越发精神了呢,”璎娃夸赞道;“跟刚来时大不相同,也像公子铎一些了。” 盼杨听了这话,不知该喜该悲,只顾啃香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炎幼清却是有了别的想法,他再次望向房檐,仍旧一无所获。 “庞平呢?”杨炎幼清问。 “平哥许是带着人四下查看吧。” “嗯……等会儿碰见了,你告诉他最近几日加紧巡视,切勿偷懒。” “是。” 盼杨被他说的担心起来。 若真如杨炎幼清所说,他没有仇家,也不会有贼人敢来,那黑影也只可能冲自己来。 何人会冲自己来? 杨铎? 还是嫡母? 亦或是真的看错了。 盼杨不得而知,只能静等对方出手。 三人烧完一盘驱虫香后,便各回卧房去了。 高骨眼看着他们走远了,才稍稍放松已经僵硬无知觉的双腿。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个庶子,他果然在杨炎府邸。 在高骨看来,这庶子不简单,从息州到常州的那三年做了什么,他没说实话。而且自己如此悄无声息仍被发现踪迹,是练武之人的敏锐,这庶子会点功夫,虽然高骨自信被发现也可脱身,但在探清他们底细、尤其是盼杨之前,他绝不能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