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秦霜,做我的人吧
听到秦霜的回答,萧乾深邃的眉目微沉,脑海里蓦然闪过多年前的画面......府邸被打砸焚烧、娘亲身穿凄白的单衣从悬崖一跃而下——过去种种,犹如啃肉饮血的毒虫,一直盘踞在他的记忆深处。 还有秦府......萧治的走狗,逼死那个女人的罪魁祸首。 他一定要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将他们所有人的尸骸都抛到悬崖下,与娘亲作伴...... “!呃.....”萧乾忍不住按压着前额,试图抵御着眼前纷乱的画面,和头部骤然袭来的疼痛。 “萧乾.....你怎么了?”察觉到男人的不对劲,秦霜支撑起酸疼的身体,哑声轻问:“是不是又头痛了?” 他样貌生的清冷凛冽,鲜少有这等柔情的时刻,一双丹凤眼中好似含了雨后初露,不经意的耳鬓厮磨,最能令人怦然心动。 萧乾却仍稳坐如泰山,他闭了闭眼,掩去眼底刻骨的恨意,这才闷笑道:“没什么,这花楼里太吵罢了。” 秦霜闻声,不紧不慢地瞪了他一眼:“眼下可嫌吵了?不知是谁昨晚听人吹箫,听得如痴如醉?” 话音顿了顿,他挑起清傲的凤目,又沉声道:“我看该叫那位姑娘进来,继续为萧爷吹拉弹唱。” 听出秦霜话语里的不满和醋意,再看他那副孩子气、气哼哼的模样,萧乾面上的笑意又扩大几分。 沉吟半晌后,他才伸手扳过秦霜的下颌,压低声线道:“爷喜欢的不是她吹的那种箫.....” 他用指腹描摹着秦霜的下唇,漆黑的双目翻涌起了欲念,似乎意有所指。 “不、不可以.....”觉察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秦霜垂下眼,抿起唇角躲了躲。 见他没有气恼,反而害羞了,萧乾又沉沉的笑出声,缄默半晌后正色道:“秦霜,做我的人吧。” 突然听到这一句,秦霜怔住了,他不安地捏紧指尖,颤声道:“经过昨晚,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你的人了。” 说完这话,他屏住呼吸,觉得双眼有些发疼。 萧乾为何会这么说?是厌弃他的身份,还是.....觉得他已经不干净了.....?一时间,无数自卑羞愧的想法涌上心头,秦霜觉得像有人是把自己血淋淋的心,从胸腔里扒出来,放在炙热的火堆上焚烧。 “秦霜,爷是个贪心的人。”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床边的男人陡然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你的全部,身心乃至魂魄,都要属于我,属于萧乾。” 萧乾深深凝视着秦霜的瞳孔,眼中有狂风骤雨般的疯狂和痴迷,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嗜血仇恨。 他要秦霜化作他手里的刀,变为他斩杀血债的剑。 自此之后,他可以分出一点感情来豢养他,像萧治那样掌控他,不、那个愚蠢无能的昏君,怎配和他萧乾相提并论?恐怕萧治这个蠢材,到死都不会知道,秦霜曾经将他当做过唯一的依靠。 想到此处,萧乾暗自握紧了双拳,英挺的黑目一闪一烁,压抑着懊恼的妒火。 他真想亲眼看看,秦霜亲手杀了萧治的场面。 这世上或许没有任何事,比被心爱之人残杀更痛苦了吧?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幼稚。” 被萧乾宽厚的掌心这样紧密的贴合着,仿佛心坎没有半点缝隙,秦霜又岂能知晓,他眼里的柔情惬意,随时都会化作刺伤自己的利剑。 听闻他的话,萧乾回过神来,挑眉瞧着他:“那便有劳秦先生教导一下学生,如何才能不幼稚.....” 他含笑凑近秦霜,哑声调侃道。 秦霜不咸不淡的瞥他一眼,倒真摆起了先生的架子,他先掩唇咳嗽两声,又淡声道:“哪有你这样的学生,没瞧见先生的嗓子都哑了么?还不快快端茶来。” 说着,秦霜微抬下颌,指使着男人把桌上的茶端过来。 看见他这副娇矜的模样,萧乾勾起唇角,倒也真配合的演了起来,一撩衣摆便起身去倒茶。 秦霜就那么靠在床边,眼角堆笑、专注地望着他。 现下正值午后,薄凉的日光从云层钻了出来,融掉了窗边的积雪,白腾腾的冷雾沿窗棂攀爬,萦绕在温热的房间里。 不知怎的,这个瞬间,他猛然觉得萧乾离自己很远,好像那点雾气一消失,这个人就会眨眼不见似的。 “秦先生请用茶。” 直到耳旁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秦霜才骤然惊醒。 “怎么?学生都倒好了,先生还要挑剔?”看他许久没有动作,萧乾淡笑着坐下来,把茶杯递到秦霜手里。 “我、我只是觉得身子不爽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秦霜低头浅饮一口茶,为自己的走神解释着。 萧乾点点头“哦——”了一声,又摸着下颌道:“看来是学生昨夜顶撞的太过用力,冲撞了先生,当真是罪过.....先生还要不要再来一杯?” “噗——”听见他没脸没皮的话,秦霜险些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你、你下流。” 萧乾正襟危坐着,不以为意的挑眉:“那你喜欢爷的‘下流’么?” 秦霜攥紧茶杯,大半晌儿过去了,才极其小声的回答了两个字。 听清楚那两个字,萧乾缓缓抬起手,揽过他的肩沉声问:“身上还在疼?” 忽地听他这样问,秦霜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么羞人的话,自己抱怨是一码事,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 秦霜性子淡薄,因遭受了常年的折磨,对于情事本就既怕又羞,若是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自然是难以启齿,也就敛起眉眼,低声道:“唔.....是有点、疼。” 见他像只小兔子似的“东躲西藏”,萧乾心中了然,便淡声道:“别动,爷给你按按。” 说话间,他抬起手掌覆在秦霜的腰上,为他一下又一下的按揉起来。 “嗯、唔.....”萧乾似是把内力聚在了手掌上,源源不断的温热直达脊椎,令秦霜舒服地眯起凤眼,有点昏昏欲睡。 方才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这时却似一只慵懒温顺的家猫。 单看他清逸漂亮的眼眸,很难想象此人会是杀伐决断、手掌生死大权的北梁摄政王。 萧乾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霜,把他舒展的五官、柔顺的姿态.....甚至是睫羽的每一次震颤都收入眼底。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情。 两人在卧房歇息整顿后,待秦霜有气力下床了,便盘算着在天黑之前返回渡关山操持大局,而此刻的山寨,正处于风谲云诡之中。 天渐暗了,偌大的军者库里,隐约能窥见攒动的身影,伴随烛火的跳动,偶尔传出严谨又温软的男声。 “北守南攻,若是如此打下去,要不了三日,那群马贼就会被咱们耍的团团转了.....” 明晃晃的灯盏下,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敲打着地图,轻慢的声线里,带着点傲娇蛮横的气韵。 “还是军师的法子好!等萧爷回来了,俺就把那马贼首领的头砍下来,给萧爷当球踢,哈哈哈.....” 一名浓眉大眼,留着黑须的汉子站在人群前方,双眼带笑,正提着大砍刀,喜滋滋地瞧着烛灯下的人。 听见这话,宋祭酒扬起唇角,一双明媚的桃花眼闪烁着光芒,更显得勾魂夺魄:“得了,甭贫嘴了。” “你快和兄弟们挑些顺手的兵器,趁夜色正黑,赶紧去支援南边林子里的兄弟.....这埋伏做的够久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明白!”贺彰闻声,立即收敛起笑容,摆手示意兄弟们抄家伙。 山寨突然遇袭,又恰逢萧乾不在,虽说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有宋祭酒坐镇,外加渡关山地势特殊,那些马贼围攻了一夜,还在山下打转转,看得人可真解气! “贺大哥,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句话了!”周遭的弟兄们拿起刀枪棍棒,气势汹汹的准备出去支援。 “不好了——!不好了.....!军师不好了!” 贺彰刚要开口,却听军者库外传来一声惊叫,回头瞧去,只见张阿宝灰头土脸地冲进人群,面目慌张地看着众人。 “不好了....什么不好了?” 宋祭酒沉下脸,哑声质问道。 “他们....那群马贼不知、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雷管,就埋在南边的林子里.....!兄弟们已经.....被、被炸死伤几十个了!”张阿宝喘了口气,哀恸的大喊道。 “什么?!雷管....?”忽听此言,宋祭酒心底一紧,脸色当即变了。 “他奶奶的——什么雷管不雷管的!老子出去会会这群王八犊子!”听见兄弟们惨死,贺彰顿时红了眼,提着砍刀便要冲出去。 “不行啊贺大哥!那雷管火力太大了....你这么出去,就是白白去送死!” 不等贺彰迈开腿儿,张阿宝就从身后紧紧抱住他,阻拦住他的动作。 “你放开——放开老子!张阿宝,给老子松开!”贺彰怒不可遏的大吼,往日凶狠的黑目里聚着泪光。 “我不放——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放!”张阿宝紧紧拽着他,不断地摇头阻拦。 “够了——!” 正当他们二人拉扯时,身边的宋祭酒陡然怒斥一句。 尖锐的声线,令贺彰和张阿宝都停下动作,呆愣地看着他。 “军、军师.....” “都别争了。”宋祭酒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雷管这玩意,自打湘南的千机门制成后,就一直受官府管制,民间不得流传.....” 说着他抬手捏紧木桌边缘,声音微冷:“区区一群马贼,又岂会有官家的东西?此事有蹊跷。” 听到他的话,张阿宝连忙上前两步:“军师,俺在那群马贼里,看见了渝沙庄的人!” 听闻这话,宋祭酒双目一亮:“你可瞧清楚了?当真是渝沙庄的人?” “千真万确。”张阿宝笃定地点头:“俺眼神可好着呢。” 宋祭酒听了,妖冶的桃花眼里泛起了深沉的杀意:“经过了上次的事,看来这玉蝴蝶还是不肯死心,萧二的事还没找她算账....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张阿宝低下头想了想,又惊声问:“军师的意思该不会是,玉蝴蝶和官府勾结,弄来了那些雷管,想要置渡关山于死地?!” 听他这么问,宋祭酒将白洁的手掌紧握成拳:“哥哥此生最憎恨的就是官府,倘若玉蝴蝶当真与官同谋,那她便是找死。” 说罢,他用冰寒的视线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黑须汉子身上:“贺彰听令。” “贺彰在!” “你速带两队人马去南林援救被雷管所困的兄弟,其他的人,给我换上马贼的衣服,严守北山。”宋祭酒不疾不徐的下令,深灰色的瞳孔中凝着一股煞气。 “是——!”众人得到命令,纷纷换上行装,手持兵器准备出动。 贺彰招呼着大家扮作马贼后,回过头来,见宋祭酒仍站在原地不动,便小声问道:“那、那军师您咋办呀?” “您是一文弱人,要俺看,您还是先躲起来吧。” 宋祭酒听了,当即竖起眉毛,面带愠色的呵斥:“什么躲起来?!你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 “莫说哥哥不在山寨,就算他在这里,宋祭酒也会和兄弟们共进退。” “可是、可是.....”您是渡关山的主心骨,可不能出什么差池啊.....凝视着他坚定的面色,贺彰为难的低下头,喉咙里的话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直憋的脸庞通红。 瞧着他委屈吧唧的样子,宋祭酒走到贺彰面前,抬手轻拍他的肩,淡声劝慰道:“好了,你安心带兄弟们去,我的安危,各位不必担心.....只是、” 说到这儿,他声线微哽,又止住了话音。 “只是啥?军师您倒是说呀!”周遭的人急了,连忙询问道。 宋祭酒轻轻移开眸光,瞥过窗外的半轮明月,又含笑摇头:“没什么,大家伙儿快去吧。” 看他一脸愁绪,贺彰也不敢再耽搁,便率领的众人前去作战。 目送他们走远了,宋祭酒抬手熄灭烛灯,快步返回一片安寂的卧房。 坐落在群山重影中的房屋,在夜色和雪的覆盖下,萦绕了丝丝薄雾。 宋祭酒走的又快又急,在兄弟们眼前他波澜不惊,总是十拿九稳的模样,可一见到那小子,他心坎里就慌乱的不行。 “唐莲....?”好不容易走到门边,他静立半刻钟,才推开门叫了一声。 房里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宋祭酒见状也不慌,他顺着月色,缓步走到桌子旁边,刚要拿起茶壶倒茶,左脚却被凳子绊了一下。 “嘶.....!”这下磕碰的不轻,疼的宋祭酒眼眶拧出了泪花,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身后却有双温热的手掌,稳稳地接住了他。 “进来了、怎么不点灯?” 那人从房梁上跳下来,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动作快的令人难以用肉眼捕捉。 听见这喑哑的少年嗓音,宋祭酒转瞬放松身体,转过头来,对上了唐莲黝黑的双眼。 “你在房梁上面,我怕点了灯晃着你。”一缕月色夺窗而入,照出宋祭酒秀美的轮廓。 “哦——你、处理完、公事了?”唐莲垂下眼,哑声问道。 宋祭酒伸手抚摸他的耳朵,淡淡点头,回答:“处理完了,有些饿。” 尽管唐莲开始慢慢适应说话,但因其体内毒药年份太长,小孩的耳朵有些受损,时而能听到声音,时而又听不到。 于是宋祭酒就常常摸他的耳朵,久而久之,也摸得习惯了。 幸亏小孩耳朵不好,听不见外面的轰炸声,倒叫他好办事了。 “那你想吃什么?”唐莲低声问他。 他正处于少年向男人蜕变的时期,寻常人在这个时候,早就变了声、沉了嗓,可唐莲因常年不开口说话,声线就似裹了一层砂糖,沙沙哑哑的带着少年气,好听的紧。 “我想....我想吃羊肉。”宋祭酒转动着桃花眼,慢慢掰开小孩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羊肉?”唐莲听得直皱眉:“这大冷天儿的,吃什么羊肉?” “我不管,我就要吃!就要吃羊肉,正是因为天儿冷,才要吃羊肉暖身子呢。” 宋祭酒挑起俊秀的眉峰,又浅笑道:“我跟你说啊,哥哥做的羊蝎子火锅可好吃了呢。” “嘁,不就是会做个饭,有、有什么了不起的。”听他提起萧乾,小孩不满的哼了一声,眉头紧皱、双手环抱在胸前,可不乐意了。 那个贼土匪,还不知道把王爷拐到哪里去了,想想就来气。 宋祭酒知晓他在别扭什么,却也不戳穿,只骄横道:“我不管,我就要吃!你快从后山下去找,要是找不到,今儿你就别回来睡了!” 说着他就矛足了劲,把唐莲往门外推。 “喂、宋、宋祭酒,你犯得什么、毛病,这大半夜的你让我上哪儿找羊?!”可怜唐莲话还没说利索呢,就被打包丢出了屋外。 宋祭酒没有回应他,只是“砰”的关上了房门。 “宋祭酒!你、你把门开开——”唐莲站起身,拍掉衣摆上的雪,又跑回去砸门。 靠在门后的宋祭酒忍住眼眶里的泪意,深吸一口气后,才扬声回道:“你快去,别让我饿着,早点回来!” 说完这句话,眼底一直蓄着的泪,终于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