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我不要当夫人
可没有人知晓那个孩子的下落,也不知他是生还是死,尽管找到幼弟的希望十分渺茫,但解天仍不肯放弃。 也许是上天垂怜,在三天前,他从离宫老奴的口中得知,当年留守在母妃身边,接生幼弟的稳婆兴许还活着,有人曾在北梁京都听说过她。 得知这个消息,解天欣喜若狂,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里。 为找寻幼弟,他常年在岭南民间和京都各大廊坊来往,因此积攒了点人脉,稍作打听,便得知这烂尾巷的尽头住着一个从南方来躲饥荒的稳婆。 解天不确定她是不是当年故人,可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他也要紧紧攒住......也许幼弟,还在世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等他。 此刻站在破败的院门外,解天握紧拳头,鼓起勇气拍打了两下院门。 “有人么?”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沉声唤道。 等了片刻,四下无人应答,只有萧潇的风刮过树叶的声音,使这处旧院显得格外荒凉,打开门走进去,迎面看到的便是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石板,还有发出咿呀声的水井。 这院子,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解天皱着眉掩住口鼻,内心的希翼已少了大半,正当这时,他忽然看到了房梁上烟囱还残存着一缕青烟。 莫非有人?解天当即加快了步伐,往茅草屋内走去。 “小虞儿?是小虞儿回来了么?” 刚走到草屋门外,就听屋内传出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听见这老态的喊声,解天大喜过望,连忙压下心口的狂跳,打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正如他所想,屋里和院外一样的破烂不堪,角落里黏结着蛛网、潮湿凌乱,残缺的桌子上摆放的食物早已腐烂.....再往床榻上看去,一名老妇正以蜷缩的姿势躺在那里,用略微浑浊的双目戒备的打量着他。 “你....你是什么人?!” 解天走上前几步:“你便是稳婆?” 他站立在日光的浮影下,面目并不清晰,可听清他的声音后,那老妇人陡然瞪大眼,用枯槁的手扶住床沿,颤声问:“您是.....!您是大殿下?咳咳....!” 她咳得很凶,听来已病入膏肓。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解天的瞳孔微颤,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他连忙蹲下身,盯着那副沧桑的脸:“你、你认得我?” “识得!老奴识得....!咳咳——殿下,大殿下.....!”稳婆激动地抓住床褥,双眼发亮道:“您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她说着话,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忙改口:“不、不,老奴该死!皇上,如今该尊殿下为皇上了....” 岭南皇室的腥风血雨已过去近三十年,先皇仙逝前,将玉玺、虎符和遗诏都留给了国舅,解天便在舅舅的匡扶下,登基称帝、重振解氏一族。 迄今,他掌权已有五年。 解天闻声后,取了把椅子坐下来,沉声道:“朕来这里,是为了霜儿的下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死是活?” 问出最后四个字时,他觉得自己的魂魄都在颤抖。 稳婆的面容忽然凝重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褶皱的手,一双黄浊的眼里隐有挣扎,再抬起头来,却溢满了泪:“小殿下,他、他还活着.....!” “什么?”解天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他在哪里?” “他.....” “稳婆婆——我回来了!” 稳婆刚要开口,忽然听院子里传来轻快的叫声,她赶忙起身,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皇上,小殿下回来了。” 解天心头一震,方才反应过来在院外叫喊的那人就是自己的幼弟,他顾不得多问,急切地站起来踱步到院外,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稳婆.....你!怎么是你?!”樊小虞从怀抱的馅饼里抬头,恰巧瞧见解天复杂的神情。 他顿时吓愣了,随即恼羞成怒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小爷不是已经把玉佩还给你了吗!你这人怎么穷追不舍,莫非还要报官不成?!” “放肆!咳——小虞儿,不得....不得对你皇兄无礼!”稳婆拄着拐杖,踉跄地走出草屋,严厉的斥责道。 “皇兄....?”樊小虞清秀的杏眼里一片茫然:“稳婆的意思是、他.....这人是我哥哥?” 解天根本不信这等毫无教养的毛贼会是自己的弟弟,但当樊小虞叫出那声哥哥时,他的心忽然摇摆的厉害。 稳婆没有回答樊小虞的话,而是又跪在解天面前:“皇上,当年老奴受娘娘托付,带着小殿下死里逃生后,就一直....抚养他长大,这孩子自小吃过不少苦,因此才会这般莽撞无礼.....” 她顿了顿,又自怀里取出一块老旧的布巾,老泪纵横道:“老奴就是用它,连夜把小殿下包裹着.....带出了皇宫。” 看到那片带血的布巾,解天的眼睛一阵刺痛。 “这是、这是母妃的.....”他手指抖动地接过布巾,放在手里仔细端详,望着上面的并蒂莲花出神。 母妃生前最爱刺绣,拿起针线就不撒手,连父皇和自己的常服她都不假手于人,偏要绣上些图案,留下特殊的记号才作罢。 天儿,你看这莲花好不好看.....?待你弟弟出生后,你就用这块布裹着他,能保他一世平安! 解天微阖凤目,遏制着心底的酸疼。 樊小虞却是个没神经的,得知解天不是要报官,他立马放下心来,也不管什么认亲不认亲,便把手里的馅饼递给稳婆。 “婆婆,你快尝尝!馅饼可好吃了,这是今天我路过秦府,他们家下人给我的,我看这秦府也不全都是恶人嘛.....” 他咕哝着,抱住馅饼吃的很香。 闻听秦府二字,稳婆的面色大变:“你说你去了哪里!” “秦、秦府呀.....”樊小虞有点心虚道。 稳婆猛然抄起手里的拐杖,厉声大骂:“老奴说了多少遍!让你离秦府远一点!远一点!你为何不听!咳——咳咳!” 她衰老的面目涨红,两眼狰狞充满血色,急促的咳喘着。 “婆婆.....”樊小虞被吓坏了,下意识躲到了解天的身后:“大哥,大哥救我!我不想挨打!” 解天猛然回过神,本能的护住他:“住手。” 稳婆佝偻的身体一震,忙惊慌地收回手:“皇上恕罪!是老奴失礼了。” 解天谨慎的把那块布巾收起来,审视着她的脸:“为何提及秦府你会激动如斯?稳婆,朕要知道当年叛军逼宫的真相。” 时辰过得极快,日光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山峦从血红变作阴沉的墨色,风一吹,伴着沙沙声,山野里的长草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翠绿。 在这黯淡的浓绿下,明烈的火苗升腾上来,映照出两个朦胧的身影。 因路途还远,今日放风筝闹得高兴,秦霜不舍得走了。 放眼几里内,也没有适合落脚的地方,萧乾便和他留在原地,偎着火堆过夜。 “我想喝酒。”盯着摇曳的火苗,秦霜玩闹一天的兴致还没消散,只想再痛快一点、再放纵一点。 萧乾把他皱巴巴的外衣抚平,沉声道:“你高烧才好没多久,不准喝酒。” 秦霜不依他,眯起凤眸哑声道:“萧爷如今怎的这么小气,向你讨杯酒都讨不来。” 他长发微湿,清艳的容颜残存了疯闹后的嫣红,时浅时深的檀香味正在湿汗的蒸腾下,顺着肌骨游走。 任谁看见这副娇憨的姿态,别说酒了,就算是千金城池,也要为他夺来。 况且萧乾是男人,还是个征服欲和表现欲都处在顶端的男人。 听秦霜用激将法这样撒娇,他拍了拍手掌道:“爷去给你找酒。” 说完就麻利地戴上面具,扎紧黑色劲装,准备前去找酒。 看他当真要去,秦霜倒是奇了,急忙揪住他的衣角:“这荒山野岭的,你上哪儿找酒去?” 萧乾动作柔和地捏他的手,淡定自若道:“爷自有办法,你瞧好便是。” 看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秦霜很好奇,便也丢下木棍,追上男人的脚步。 蜿蜒的山路上,月色忽明渐暗,一辆装满金银玉器的马车在暗影下前行。 驾车的小厮吹晚风、哼着曲儿,半困地挥动着马鞭。 他奉东家之命,装了满车的聘礼,前去迎镇上的新娘子。 虽说近来全国各地土匪猖獗,但这地界是京都周边,再胆大的匪,也会绕着这条路走,因而他这一路很轻松。 待新娘子顺顺当当的接过来,就能拿到一大笔赏钱,吃香的喝辣的。 小厮想的美滋滋,全然没有察觉前方树下那个挺拔高大的身影。 “驾——驾——!走喽——!” 骏马在幽长的路径奔腾,刚要穿过树林,马儿却突然睁大眼,尖锐的嘶鸣一声。 “嘿!这怎么不走了?快跑!小马儿,驾——” 瞧骏马似是要停下来,小厮猛然从困倦中惊醒,拿起马鞭狠狠地抽打一下,扬声催促道。 “咴咴——”马匹惊恐的长鸣两声,立刻抬起前蹄,发疯般的向前狂奔。 “嗳,这就对了!”小厮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正打算合眼接着睡,树林里突然隔空飞来了什么东西,只听“锵——”的一声,一把赤色的刀鞘从天而降,在银色流转的月光下,笔直如电的插在地面,挡住了骏马的去路。 “咴——咴——”马儿恐惧的瞪大双眼,嘶鸣着抬起前蹄,死也不肯再继续前行了。 “谁——?!林子里是什么人?!”看着那殷红似血、遍布寒光的刀鞘,小厮终于反应过来,他兴许是遇到劫匪了。 头顶明月皎皎,分明是良辰美景,他却攥紧缰绳,冒了一头的冷汗,表情惊惶的左顾右盼。 萧乾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神色淡淡地靠在树旁,扫了眼他身后的马车,沉声开口道:“溜哪路?什么价?”(黑话:意为“什么人?到哪去?”) 听见这声问话,小厮双眼一惊,果真是土匪!确认这点后,他内心是又急又悔,暗恨这一趟怎么没多带点人来,眼下这荒山野岭的,不知对方人数几何,若是谋财还好,倘若要谋命,他今天真得交代在这儿了! 绝望的想了半天,小厮提起胸口里的气,只有硬着头皮回道:“小的是京都缎玉坊老东家门下的啰啰,跑镇上替东家送聘的,这紧三天,慢三天的慌,掌柜是横哪个山头的?赶明儿俺东家找您拜拜。” (黑话:我是京都缎玉坊跑腿的,替东家送聘礼,眼看就要到了,老大在哪里混,放我一马,回头让我们东家当面谢您。) 萧乾一听,这小子倒是个上道儿的,可见没少遇到土匪。 北梁近些年饥荒闹得厉害,为充足国库,朝廷在京都强征赋税,在各个城郊设卡,闹得许多商贾苦不堪言,只能开辟一些没人走的小道运送货物。 走小道,就必然碰见土匪。 这么一来二往的,很多商贾已经摸出门道,学会了如何与土匪相处。 秦霜躲在树后听着二人的对话,觉得十分有趣。 此刻的萧乾头戴面具,嗓音浑厚、气质凛人,黑话张口就来,一套一套的,没有以往那副冰冷严肃的模样,倒真像个土匪。 “爷不碰,还闭着火,车上什么项?”(黑话:爷跟你不谈交情,现在还没打算动刀,你车上放了什么?)萧乾清了下嗓子,接着问道。 小厮闻声后,原本惊惧惨白的脸色稍缓,听这土匪的意思,应该是只劫财不谋命.....他想了想,连忙跳下马车,在车厢上拍打两下:“大掌柜,里面的项都好,还有浆子,嗳!顶好的浆子!”(黑话:老大,里面的金银珠宝我分文不取,都给您!还有酒,特别好的酒。) 这句话正中萧乾下怀,他眉峰一挑,拿起块小石子,隔空打到那小厮的脑门上:“酒留下,其余的带走滚蛋。” “哎呀——!”小厮被小石子弹的一趔撅,心底特纳闷,哪有土匪打劫只劫酒的?这年头酒都比金银值钱了?虽然犯嘀咕,他却不敢多说,只将双手合十,朝林子里拜了拜:“多谢掌柜!多谢大掌柜!” 说着他便打开车厢,把酒坛子一个挨一个的搬到地上。 萧乾又拿起一颗石子,沉声道:“动作快些,限你半刻钟内,否则就把你的手打废。” “别介啊!别介!”小厮立马嗷了一嗓子:“小的这就搬,都搬完!” 话虽这么说,可车厢里的酒密密麻麻共有几十坛,就他的小身板,半刻铁定是不够的,只搬下来三四坛,就把小厮累的像条狗。 “累、累死俺了.....这什么土匪,咋的光要酒,啥沉要啥真是怪了!”他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极小声的嘟囔道。 即便他声音很小,但萧乾有内力在身,仍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又用石子弹了他个脑瓜崩,冷声道:“别说废话,快搬。” “哎呀我的妈呀!”小厮彻底被弹懵了,他明明很小声来着,这土匪是咋听到的?捂住脑袋直哆嗦:“搬搬搬!俺这到底是遇见匪了,还是鬼呀?” 听到这里,站在树后的秦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声线清润微哑,平日说话的语调冷,听起来凛冽傲慢,但这样轻松的笑出来时,又格外柔和灵动,在这幽深的林子里一回响,令人神往却不敢再探究竟。 小厮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急忙低下头,嘀嘀咕咕:“大掌柜,小神仙,拦路鬼饶命.....饶命!” 他心里越害怕,手底下动作就越麻溜,把最后一坛酒抱下来时,小厮顾不上被汗水浸湿的衣物,赶忙面向林荫,颤声道:“大掌柜....齐活儿了!” 萧乾扫了眼地上的酒坛,淡声道:“你可以滚了,记住规矩。” “嗳?真、真能走了?”小厮如获大赦,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疑虑。 如今土匪猖獗,干他们运送这行当的无异于把脑袋别裤腰上,有今天没明日,只因土匪大多是无信无义的恶人,很多时候,拿了钱财还要灭口,他就曾见过上一秒说放人的,下一刻就对人捅刀子的恶匪。 所以忽然听对方真放自己走,他心里特没谱。 “再不滚的话,爷扒了你的皮。”瞧小厮傻兮兮的样子,萧乾突然很想吓唬他,便抬手凝聚起内力,操纵着插在土地里的赤宴直飞向对方。 在内力的强压下,血红色的刀鞘发出一阵嗡鸣, “哇啊!!当真是大仙掌柜!走走走——!俺这就走!大仙掌柜放心!瓢紧!俺走了!”(黑话:我的嘴严实,不会说出去) 看到刀鞘在眼皮下鬼魅乱晃,小厮连忙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跑上马车,一溜烟的驾马跑了。 把他夺命而逃的背影看在眼里,萧乾勾起唇角,走到那堆女儿红前面,扬声道:“这下有酒喝了,还不出来?” 他话音刚落,笑到不行的秦霜就从林子里走出来,哑声道:“打家劫舍.....抢人家彩礼,你可真坏。” 萧乾迎面伸手将他抱起来,让他的双腿架在自己腰上,用深邃的双目盯着他:“不坏还怎么做土匪。” 这样的姿势令秦霜呼吸一颤,脸色有点发红。 他深深凝视着男人獠牙怒张的面具,看了片刻,轻喘着将那面具摘了下来,仔细端详着萧乾冷峻的五官,一双丹凤眼泛起痴迷的怜光。 “好俊的土匪.....”秦霜环住男人的脖颈,轻声夸赞道。 “怎么?看你男人看的入迷了?”萧乾用一只手就托住了他的身子。 秦霜的身形并不娇小,与萧乾相比只是有些纤细,但男人身体精壮,又有强悍的内力傍身,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整个人牢牢抱在怀里,教他动弹不得半分。 “谁要对你这个坏土匪入迷。”听见萧乾的问话,秦霜的脸更红了,掩在白色衣襟里上下起伏的胸脯,亦能瞧出他的紧张。 萧乾双目一沉,用赤宴挑开女儿红的酒塞,递到秦霜的唇边:“不是吵闹着要喝?先说好,只得喝一点,不准贪杯。” 这酒果真如小厮所说,是上好的佳酿,刚打开红塞子,一股浓郁的芳香就扑面而来,色泽清亮、甘醇浓厚,烈的让人鼻间都隐隐发痒。 “你不要贪杯才是,谁知道你这坏土匪头子醉了之后会干出什么来。”秦霜挑起凤眸瞪他。 话是这么说的,但两人真盘腿坐到火堆旁边,抱着酒坛子畅饮后,萧乾就把刚刚的话抛到脑后了,只觉得越喝越痛快、轻松,好似卸下了多年来的重担。 尤其是秦霜,仿佛手里拿的不是酒坛子,而是小酒杯。 他不再矜持,也不顾往日的端庄,仰着头一口接一口的豪饮,流淌的酒水很快便打湿了他轻盈的白衣,萧乾在一旁微醺地瞧着他,心道当真痛饮起来,恐怕十个大汉都喝不过这人。 眼见秦霜的眼尾愈来愈红,连身体都漾起了醉酒的红晕,萧乾起身按住了他的手:“夫人切莫再贪杯了,若再这么喝下去,你我今晚就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一场囫囵觉了。” 秦霜猛然停下动作,用迷蒙的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你叫我什么?” 萧乾的酒劲被风吹走一大半,他那双深沉的黑眸和秦霜对视着,重复道:“夫人。” “不、不要....我不要当夫人。”秦霜含糊的张开薄唇,反驳道。 他脸滟红一片,着男人成熟的面容,迤逦迷人的发狂,哑声道:“我、我要做妾。” 萧乾的瞳孔一抖,觉得浑身有些发热。 “为什么?”他沉声问。 秦霜是真的喝多了,完全抛掉了平日的冷矜。 他用绵软无力的手臂勾住萧乾,缓缓挑开男人紧扎的衣带:“因为、那样会更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