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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桌拍拍他的肩膀,喂,听说了吗?隔壁班那个,他妈妈跳楼了,人当场就死了,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楼顶晾衣服。他们说是他把他妈推下去的。 梁明没说话,同桌搭腔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妈跟我说了!我妈说他妈是他十岁的时候才搬过来这边的,来的时候戴礼帽,戴皮手套,戴成套的珍珠首饰。她妈很少出门,好像精神有问题。我妈说,她一直感觉她有天会死,从七年前,她来的那一天就这么觉得了。 你们在说谁啊?隔壁班的哪个? 闻雪啊,闻雪。 闻雪是谁? 就是上次你把人家当成女孩儿那个啊,你可真恶心,转眼就忘,狼心狗肺啊! 操,他怎么连名字也像女的啊,我先去吐了。 喂,喂,梁明,你知道这事儿吗? 梁明有些不耐烦地扭过头,你能再无聊点吗?我在写卷子呢。 对了,我昨天去你家找你,你爸说你出门了,你去哪里了啊?你知道吗,闻雪他妈跳楼了! 梁明埋头继续写题,他不仅知道,他还看见了。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姿势扭曲地躺在马路边上,脑袋下枕着一滩血,血里面还有一团粉乎乎的东西,像是脑花。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很白,头发黑油油的,又长又光滑。她穿着条红裙子。 一共十五块钱,要不要塑料袋? 梁明回过神,朝收银员摇摇头,把唱片收进书包里放好,再朝玻璃门外看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躺着的女人了,马路边上围了一大群路人,一辆救护车和警车飞着呼声从音像店门口驶过,很快,车子包围了人群,他连那些围观群众都看不见了。 收银员嗑着瓜子扭动旋钮,店里的歌忽地切到下一首。 我爱你想你念你怨你深情永不变,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梁明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他妈死了,闻雪怎么办啊?我记得他是单亲家庭吧,他爸爸和妈妈好像很早之前就离婚了,他有没有什么亲戚在这边? 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多事? 我是学生会的啊,有次整理学生家庭情况填写单看见了。 你管这么多呢,人家有没有地方去关你什么事?他总不能饿死吧。 梁明听不下去了,站起身出教室接水。 他正接水,一只捏着水杯的手伸了出来,后桌在他旁边问,你知道闻雪是谁吧? 他关上水龙头,捧着杯子喝了口,你想说什么? 后桌的脸色突然变了,他转动着眼珠,眼神到处瞟,像是不敢看他,还有些难以启齿。 梁明笑了,拍拍他的手臂,我知道,我知道,我见过闻雪的。 他见过他,在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台前见过他,他穿着校服咬着吸管喝牛奶。在城市花园的水池前见过他,他穿着白衬衣,浑身上下都被水淋湿透了。还在自家父母的床上见过他,一丝不挂,侧对着门口,大腿间流下浑浊黏腻的液体。他的胸膛起伏着。 后桌还想说话,梁明却转身走了。 梁明跟班主任申请了早退,回到家的时候刚好下午五点,他听见厨房传来响动,这个时间梁坤应该还没下班,那是谁…… 他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里面的人也正好抬起视线,目光一对视,那人一愣,放下手中的水杯,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嘴唇一开一合却说不出来话。他光着脚,梁明发现他脚踝的位置上有个文身,但看不清纹的是什么。 “小雪,收拾好了吗?”门外有个男人在喊。 面前的人没动,梁明微笑,你不回答吗? 闻雪反应过来,连忙跑到花园正对着的落地窗前对着外面说,马上下来!他又跑到卧室里面穿鞋子,经过梁明的时候顿了顿,嘴唇微微启开,梁明抢先他说,我叫梁明,你好,我们好像是一个学校的,我见过你。 闻雪没说话,他擦过他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梁明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香味像是自己的洗发水。 闻雪朝他点点头,说,我是闻雪。他关上门走了出去。 梁明走到落地窗前,看见闻雪钻进了一辆黑色的私家车里,那辆车启动,向着街道驶去,大门缓缓合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回到厨房,盯着那半杯水看,看了一会端起来喝完了。他没洗杯子,把它放在了柜子的最上面那一格。 那晚他梦到了闻雪,梦到他白雪似的肌肤,黑夜似的头发,浑身赤裸,几近透明,他走在一片荒地上,走着走着,荒地里钻出来一只接一只的手,骷髅似的,抓着他的脚踝,缠着他的小腿,闻雪也不挣扎,被那些手拖着沉入泥土,他白皙的皮肤沾上了泥点,尤为刺眼。 梁明想要看清他的脸,看清他的表情,看清他的眼神,周围的景象却摇身一变,他听见一个男人高昂的呻吟声,夹杂着肉体撞击、水声飞溅的声音,他来到一扇藤蔓丛生的门前,门是血红色的,他轻轻一推,门吱呀开了,藤蔓顺着地板一路延伸到床上,缠绕着一条白皙修长的腿,他看见两具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肉体,一个男人压着另一个男人,上面的男人用阴茎插下面的人的屁股,下面的人受不了似的,双手在空中乱舞,在活动的男人的后背上抓出一道道红痕。那双手攀着那后背一路向下,摸到男人的屁股,一只手摩擦着股缝,向前面探去。 他要去摸他们结合的地方吗?不,他停在了阴茎更后方的位置,因为角度,梁明看不清更具体的,他只能看见那只手在那里摩擦,揉搓,玩弄,上面的男人动作忽然停了,接着一抖,抬起屁股,压低腰,难耐地蜷缩起上半身。阴茎从下面的屁股里滑了出来。 梁明醒了。他勃起了。 他打开床头灯,看了眼闹钟,才凌晨三点半。他摸到一脑门的汗,等待下身劲头过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荒原,森森白骨,红色的大门,吃人的藤蔓,两个痴缠的男人。 五点,他穿好衣服,洗漱,早早出了家门,这个点学校大门还没开,他去了城市花园,选了条长椅坐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大树在晨雾中静静潜伏,他掏出mp3,插上耳机听歌。 他选了随机播放,六点一到,出太阳了,渐渐有些老年人穿着运动服,提着鸟笼晨练来了。花园中央的喷池也开了,底部哗地喷出一支水柱,水花从顶端四溅开来,水流流过瓷砖向四下汇聚,梁明抬起头,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人仰着头站在喷池边上,他的头发好黑,皮肤好白,他甚至能看见他的睫毛,又长又浓密,遮住了他透亮的瞳仁。喷池的水花溅到了他身上,脸上,好些挂在了他的睫毛上,那些水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他呼吸急促起来,闻雪。 闻雪,闻雪。 闻雪转过头,也看见了他。看见他坐在长椅上,戴着耳机,呆呆地望着这边。 闻雪朝他走来。 梁明慌忙按下暂停键,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闻雪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闻雪应该比他还高一点,但比他还瘦,闻雪的身体像片很薄很白的纸,笼罩在宽大的校服下面,梁明好奇他用什么牌子的洗衣粉,他的身上一点味道也没有,校服却洗得很干净,像新的一样。 他的同学们身上的味道千奇百怪,薰衣草味的,柠檬味的,草莓味的,青草味的,还有的有汗臭,狐臭,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唯独闻不到闻雪的味道。 闻雪的味道呢? 闻雪说话了,他说,昨天,我们见过吧,你是梁明。 梁明仰起头看闻雪,点点头,是,我是梁明,你是闻雪,举世闻名的闻,下雪的雪。 闻雪笑了,在他身旁坐下来,手撑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摇晃着腿。 他问,你这么早就出门啦?你喜欢这儿吗? 梁明说,我经常来这里,你呢?你也喜欢这吗? 是啊,我经常来这里,奇怪,我以前从没见过你。这是什么?闻雪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mp3上。 哦,梁明抬起手,mp3,听歌的,要不要一起听? 他摘下一只耳机递给闻雪,闻雪握在手里看了看,小声说,你耳机的牌子好像很有名哦,我看电视的时候看到这个牌子打广告。他戴上耳机,梁明按下播放键。 听了会,闻雪问,歌手是谁呀? 梁明说,孙燕姿。 她的声音好特别哦。 你以前没听过她的歌吗? 闻雪低下头,几缕发丝垂下来飘荡在他脸侧,他浅浅地笑,声音也很小,没有。很多歌我都没听过。 那以后我请你听啊。梁明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口 ,没有一秒钟思考和犹疑。 闻雪抬起头和他对视,眨眨眼睛,不说话,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 梁明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慌神中直接站了起来,耳机被从闻雪耳朵里扯落,闻雪疑惑地抬头看他。梁明清了清嗓子,走吧,去学校吧,该早自习了! 他走在前面,停下来来等闻雪,闻雪站起来,回头看了眼喷池,转回头跟着梁明往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