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孤注一掷
25 沈皆看着他,那双眼眸中只有无尽的哀恸和茫然。 “我……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周恙抬起手,用指腹擦去他脸颊上冰凉的泪水,“你相信我吗?” 周恙耐心地等了等,仍然没有听到沈皆的回答。 那双美丽的眼睛漠然凝望着他,眼眸中已经没有任何光彩。 “阿皆,郑泊或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战胜,”周恙说,“他能够横行,是因为他的家世就是最大的依仗,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有趋炎附势的人主动送上前,为他提供便利,用来向换取郑家的支持。” “只有触及到了根基,才会对郑泊形成压迫。” “可我能做什么……”沈皆苍白的唇微微启开,柔软的唇瓣触碰到周恙的手,呵出的气息微弱,像一只濒死的蝶, ——我连孤注一掷的勇气都没有。 周恙凝视着他,语气坚决:“揭发他的罪行,让他所做一切暴露在阳光下,当发声的渠道足够多,造成的影响足够大,即便是郑家也无法轻描淡写的抹平。” 沈皆眼中燃起一点微末的光,却又转瞬即逝的熄灭:“我想过揭发他,可是能够联系上的任何媒体都拒绝了我。” “我会帮你,”周恙低声说,“你忘了,其实我也是他们那类人中的一个。”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点笑容却苦涩至极。 沈皆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像是黑暗中跋涉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光,然而那点光亮太过微弱,让他无法辨别到底是真正的出口,还是绝境中的自欺欺人。 沈皆沉默下来。 周恙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这些话都是我深思熟虑过的,并不是自不量力地冲动。” “内阁五年一任,一个月后就是改选的日子,这个时候如果爆发出大规模的舆论丑闻,势必会影响到郑老内阁选举的形势。” “郑家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趋利而至,在这样敏感的时间段出现的践踏国民人权尊严,性质极其恶劣的丑闻,所有人都知道明哲保身会是最好的选择。”周恙的声音不高,每个字却坚定无比,相触的手指上传来的温暖,几乎将沈皆烧灼起来。 “……其实,郑泊今天已经找过我了,他向我询问你的下落,”周恙艰涩地说道,“阿皆,我可以帮助你离开这个国家,以新的身份,新的面孔活下去。可是你的亲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是阿皆,你甘心吗?你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因为郑泊的恶意,要放弃自己的人生,连和家人见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所有美好的期许像一个精巧却脆弱的泡沫,沈皆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喘息声像低闷的哭泣。 “如果你是担心接下来的报复……在铺天盖地的曝光关注下,郑家的所有举动都会被无数人审视,你作为检举者,你的家人会得到更严密的保护,郑泊反而无法再对他们肆意妄为。” “你可以回到阳光下面,不必躲避任何人,和他们重新团聚。”周恙低声说。 以前的沈皆从来没有想过,平凡的生活竟然会是他后半生最为渴求的一切。 “阿皆,你相信我吗?”片刻的沉默后,周恙再次询问他。 沈皆低垂着头,周恙能感受到无法自抑的颤抖从他握住沈皆手腕的手上传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沈皆轻微的声音。 “我——我应该怎么做?” 周恙松开他的手,向前微微倾身,给了他一个温和的拥抱。“你先休息,”他温柔地说,“剩下的交给我。” 沈皆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什么都没有说。 在落地灯昏黄光线以外的阴影中,周恙的眼中,骤然划过意味不明的阴冷。 随后的几天像是行走在恍惚沉闷的梦境中,他在周恙的鼓励下回忆那些遭受过的凌虐,整理成清晰的脉络,填充进冰冷的文字。 最后沈皆对着一台运作中的摄影机,拿着周恙为他找到的病情记录、和其他一些能够当做证据的东西,叙述着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他不愿意回忆录制那些录像时的场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在脑海中重复他所经受过的那些痛苦,不堪重负的神经被反复折磨,好几次他说不下去,茫然地看着镜头,嘴唇颤抖着,连出声都困难。 随后重新再来。 被丢弃在黑暗中的人向着那点遥不可及的光明靠近,赤裸的双脚被碎石割破,每一个脚印都带着鲜血。 沈皆居住的地方没有网络,客厅中的电视一直被打开着,遥控器几天没有动过,始终都是一个频道。 他像是被关押许久,终于等到处刑的人,既畏惧着揭开所有伤疤的痛苦,又渴望着最后的解脱。 新闻节目中依旧歌舞升平,没有任何郑家大厦将倾的迹象。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沈皆知道那是周恙。周恙仍然会每天和他通电话,和他闲聊些琐碎的事情。 “阿皆,”果然,青年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两天要降温,我昨天让人给你送了厚衣服过去,你看到了吗?” 沈皆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周恙又说了些什么,沈皆都回答得勉强。周恙也意识到了他的状态,轻轻叹了口气,“阿皆,不要太担心,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会处理好的。” 沈皆垂在身边的手下意识攥紧,掌心传来细密的疼痛。 “我可以先见见我的家人吗?”沈皆无措地小声问道,“爷爷还不知道我的事,我担心他……” 周恙有些为难,“这种时候你最好不要出面,郑泊盯得很紧,也许他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他的语调放缓了些,温和地劝抚他,“再等一等,阿皆,马上就能够彻底结束了。” 电话结束后,沈皆只感受到潮水般的疲惫。他的目光茫然地落在窗户上,尽管那里已经被厚重的窗帘遮挡住,只能透进一点微弱的曦光。 挂断后屏幕的亮光还没有熄灭,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沈皆没有在意,随手接通,“周恙?” 电话那头的人却迟迟没有说话。 他按错了吗?沈皆想,他正要挂断,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男人极轻的一声笑。 那个声音在午夜的梦魇中出现过无数遍,沈皆昏沉的意识还没有做出反应,可是身体已经反射性的绷紧,裸露在外的皮肤仿若针刺,细密的疼痛漫延到每寸血肉的神经中。 “猜错了,”郑泊笑着说,“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