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挽指做蝴蝶 从窗框上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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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宫径幽深,不知道是哪里荒僻的小道,翠色的杂草钻出朱色的宫墙,想必也是很久不曾打理了。 钟鸣玉脚上系着镣铐,沉重的锁链还在地上拖行,金属敲击的声音并不清脆,反而因为坠在掺着碎石的黄土路上,显得沉闷。 冬日萧索,天气寒凉。他身上不过多裹两件薄衫,还被划得破损不堪。血早已止住了,只有干涸的血迹犹印在衣衫上。 此时钟鸣玉辗转来去,已甚是疲惫。尤其他内功尽失,旧伤反噬,面色惨淡如纸。 但是押送他的四名应龙卫神色戒备,没有丝毫放松警惕。他也全无摇摇欲坠之态,背脊挺得极直,长身鹤立,有如不屈的竹节。 脚上的镣铐证明他的罪臣身份,血迹逶迤,他抱着一把桐木琴,却如世家公子一般淡然。 当然是胡话,不过是打断骨头也要高昂头颅罢了。 拖着锁链前行了许久,应龙卫看护他直到一座荒败的殿前停下了。而这时一个身着制服的少年推开殿门,声音清越,“几位且先回去述职吧,按陛下吩咐,接下去由我照应即可。” 几个应龙卫抱拳应是,其中一个向前一步行礼后,将手中东西递交给他,答道,“有劳方大人了,吾等就先退下了。” 钟鸣玉被他引进屋内,里面收拾得整齐,少年就邀他在案前坐下。钟鸣玉未发一言,全都照办。却见那人跪坐在他身侧,手上拿了钥匙替他取镣铐。 那少年动作轻柔,小意取了,只是碰到伤处也难避免。他看见这血肉模糊的伤口,幽幽叹了口气,又取出备好的伤药,微微抬头,问钟鸣玉:“钟大人,可能会有些痛,您且稍作忍耐。” 钟鸣玉并不是不能忍受疼痛的人,辗转数日,知觉都要一同麻木了。但是在药粉刺激下,疼痛再度如火燎一般蔓开。他抿着唇,没漏出一点声响。 等到上药完了,钟鸣玉额上一点虚汗滑落,他侧过头,同少年道谢,“多谢……” 方思迁稍是一愣,眉眼弯弯,“倒也不必,属我分内之事。” 接下去几日,除了另外一个不会说话的侍奴给他提供必需用品以外,钟鸣玉唯一能看见的会说会笑的人,便是常来看他的方思迁。 他们稍微熟络了一点点,钟鸣玉仍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彼此之间也交换了一些信息。比如这少年名唤方思迁,是陛下身边的侍卫,今年才17岁,还未过诞辰。 如此身份,钟鸣玉不知他为何要接近自己,又在暗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只是单从这不多的相处来,他只能察觉,这少年模样清秀,性子也是一样的可爱,明明待人接物礼数周全,竟然还有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藏在里面。 若一举一动皆是装的,那还真是…… 直到有日晨光明媚,方思迁将他安置在庭院的石椅上。他们就说着话,忽然,方思迁一手托着腮,望着他兴奋地说,“我听闻钟大人你是广陵人,只是不知道你听过魏阳曲否?” 钟鸣玉稍觉困惑,他确实在广陵久居,魏阳也不陌生,他压下心思,便答是。 方思迁眼里淬了点点笑意,露出一个尖尖的小虎牙,“此曲是我幼时我母亲教于我的,她过世多年,我也许久未到魏阳了,我唱给您听,钟大人切莫见笑。” 他于是开口哼唱起来,独有的清朗少年音色,使得简单的清唱也好听不少。这首曲想来他常哼起,非常地熟练自然,只是由于口音稍有些不准,听的人还会觉得有些好笑。 而钟鸣玉面色怔愣,听见陌生的乡音响在大魏宫闱里,说不出话。 二. 开春之后,气温回升许多,一派春暖花开景象。钟鸣玉已经好了许多,行走已不成问题,只是身体虚弱,颊上也少有血色。 他每天都仔细窥视自身,一点一点尽力修补断裂的经脉。钟鸣玉心里也清楚,想要恢复从前的水准,决计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现在,有了出奇活下去的欲望,并为之竭尽全力。 二十那日,钟鸣玉摆正自己的桐木琴,指尖轻轻拨动,乐声如流水一般淌出,虽是动听,却藏着主人许多难言的苦闷。 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小侍卫了,但是他被拘禁在这里,一步也走不出。 思及此,指尖的动作一顿,琴弦发出一声低鸣,险些断了。钟鸣玉微愣,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就听得一声传召,“钟大人,陛下有召,请随下臣前去觐见。” 钟鸣玉应了召,将自己的桐木琴背在身后。时隔两月,他终于又走出了狭小庭院。 今日大概是君王有宴,为何突然想起拘禁的他,不得而知。只是传召他的目的总不过羞辱、警示亡国余孽。 钟鸣玉心里并不如何惶恐,天家风范他不陌生,亦不畏惧。 到了阆苑,一切热闹景象与他无关,钟鸣玉如同一个透明人,侍立在一边殿侧的阴影里。而殿内众人也如未曾察觉一个大活人出现一般,言笑晏晏。 酒过三巡,各个舞姬们上前,和着乐声,娇柔温顺地翩翩起舞来。 高高在上的君王端坐案前,兴致寥寥,突然开口道,“孤闻钟乐师近日身体好了许多,琴曲练习也未曾落下,不若鸣奏一曲,让众卿家一品何为南越风情。” 钟乐师,他曾是陈国的广陵王,到如今,却只被称作“乐师”。 场上一片笑声喧闹起,而钟鸣玉神色冷淡,行了一礼,“诺。” 他一直低着头,挑不出任何礼数的错误来。 钟鸣玉起手拨弦,而舞姬们复又起舞,丝弦声和着,竟说不出的和谐,真是讽刺。 而君王并未施与多少关注,林谌渊唇角微翘,身子微侧,小声地同他的小侍卫说话,“我记得你和这钟鸣玉同乡,虽说你也多年未归,可你们之前不又走得很近。孤召他奏南越曲,你可喜欢?” 方思迁自小长在宫闱里,虽然受人保护,但也并非心思单纯一无所知。尤其这段时间,君王的小手段并不少。 他气闷在心里,眼波流转,笑意冷淡,回道,“陛下念我,我自然高兴。” 仗着底下人都看不见他们上面如何动作,林谌渊一把捉住他的手,“莫要生气,是孤错了。” 方思迁还是笑,“陛下当然不会错,只是让我加值这许多时,总该放臣下一会儿自由。” 林谌渊握着他的手不放,“今夜来我殿里,接下去便放你休息,好不好?” 接下去,和陈国那个罪臣一块儿,便也算了吧。 恶意似潮水,隐没在暗处,伺机而动。 钟鸣玉并未在意,他专注地弹奏琴曲,心无旁骛。仿佛他此刻并非阶下囚,而是依旧身处繁华靡丽的故都。 他不是弃子,不是尊崇的广陵王殿下。 只是琴师。 他将心血都谱进琴里,只是福如心至,演奏完半阙曲的钟鸣玉目光无意一转,瞥见了君王身侧的小侍卫。 他难以窥得真切,只是注意到,小侍卫仿佛神色带笑,却带着一点压抑的悲伤。 钟鸣玉看着他,把初遇的情绪深藏在曲里,为他再奏半阙相熟的乐曲,还是无言。 把悲欢谱作曲,为你弹起,才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 三. 原先,钟鸣玉内力尽锁、伤还没好的时候,尚在冬日。 他硬挺了几日,然水土不服忧思深重,病倒床榻。 方思迁却主动来找他了,尽力抽出空闲来照料他。 小侍卫脸也小个子也不高,眉宇稚嫩,看起来离着成年都还有两三岁。 钟鸣玉原先出身尊贵锦衣玉食,自是不少人照顾的,可是异国他乡,他怎好叫比他小这许多的少年来照料他? 方思迁却是脸上带笑,同他说,同乡之间互相照顾原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他现在处境艰难。 钟鸣玉有时拒绝,他不想给人添麻烦,而且逾此时节,他身份敏感,他委实不想小侍卫因他受牵连。 小侍卫就会板起脸来,明明还很年幼,模样青涩,这会儿也会摆出很严肃的表情。钟鸣玉就一点拒绝的话语也吐不出来了。 对他,一点招数也没有。 他自认有错,一边乖乖听话,一边给人道歉,他不想小侍卫的任何心意被辜负,不想小侍卫在他这里受到任何委屈。 他印象最深里,就是那个寒冷的冬日,小侍卫每每都给他喂粥。那时不良于行,他直起身靠坐在床上,而方思迁一勺一勺吹凉一点热粥,不至于很烫口之后喂给他。 钟鸣玉喝着热粥,注意力却全在身前人上。他用目光一遍遍描摹方思迁的样子,两颊圆润,眼睛也圆,眼尾却还向上微挑着,流露出一点风情来。 他想着小侍卫这个年纪,无论在谁家里,都应该是被人娇宠的幼弟。千娇万宠,总是被人照顾的。 如今他反倒可以照顾人来,即便动作生疏,钟鸣玉也觉得心里酸涩弥漫。既心疼小侍卫多年孤身在王宫里的境遇,又觉着他受尽委屈,只想加倍弥补他。 就好像只是看着他,咽下嘴里的那勺热粥,这些年岁就能悄悄的流去。 没有那些喘不过气的沉重,只有眼前人的点点笑意,像翩飞的蝴蝶,流转在明媚日光之下。 可是一切假象如同不堪一击的薄冰,冰下却是无尽寒潭。如今家国也亡了,他只是一介罪臣,阶下之囚,生如落叶,什么也做不了,又何苦对他这般好? 四. 月色满轩白,琴声宜夜阑。 钟鸣玉指尖拨动琴弦,心却早不在琴声里。夜风渐起,雨丝如细线坠在庭院里,透过支起的窗户,可以望见外面起了蒙蒙雨雾。 他突然怔愣一下,停了弦。站起身来,在屋里左右寻找,翻到一件编织粗糙的蓑衣。推开门,往檐下角落望去,果然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方思迁还没注意到琴声停了,全被庭院坠下的雨幕吸引,随即便被披上了蓑衣。 “诶……原来是钟大人,多谢。” 钟鸣玉替他笼好蓑衣,系上细线,又用绢帕拭去他脸上水迹,问他,“今夜为何又来了?我记得你说晚上要在君王那里轮值。” 方思迁由着他的动作,乖乖答了,“我之后与人换了,便提早回来了。我想着您要练这曲,钟大人昨天还说我识曲意,便来这里听着,想帮上您的忙。左右等会我还要回去,就不必打扰您了。” 钟鸣玉想不出理由邀他进去,小侍卫总是这样克制礼数,让他时刻记挂着自己亲近的分寸。 雨夜总是凉些的,夏末余热也要过去,入秋会更凉。他只担心小侍卫再站着,会受了凉。 “我今夜已没心思弹琴了,你不如早些回去,往后我再同你细谈。蓑衣你也不要解了,过些时若是雨大了,淋湿可就不好了。” 方思迁点点头,脸上绽开一个笑,显出两侧浅浅的小窝来。“好吧,钟大人,那我回去了,您早些休息。” 钟鸣玉于是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径里,才转身回了屋里。 烛光浮动,他在案前,原本提了笔写字,却是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想想方思迁,看看空白的曲谱,轻叹一声又奏起琴。 支起的窗放下,人影印在窗纸上,随着烛火忽明忽灭晃动不已,如碎玉投珠,琴音似流水倾泻。 他心想,这支曲,是我们俩的一支曲,往后一定要弹给他听一听的。 只不过这曲若传到了陈地,故乡明月落在琴音里,大概有人欢笑有人哭泣吧。心念一动,琴弦铮鸣一声,断了。 钟鸣玉眼角润湿了一滴泪迹。 他忽然很想回广陵,回魏阳,看看方思迁的故乡,看看自己的故乡。 同方思迁一起。 五. 这夜里,君王在寝殿里仍旧批复奏折,他放下朱笔,眉眼微垂,略显倦怠。 他举起案边茶盏欲饮,茶水已然凉了。他下意识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思迁……”。 一边的侍奴跪在地上,“陛下,方大人今日告假了。” 又告假了吗…… 年轻的君王戚起眉宇,这几日他的小侍卫去那罪臣宫里甚是频繁,真有如此要好? 罢了,不过同乡之谊。 陈国虽破了,可如今陈地也是魏国的了。广陵,便是魏都的广陵。他尚不是什么心胸狭隘的帝王,做出屠戮降民之事。 但若是只自以为是亡国民,不肯归顺,且看陈国皇室的下场吧。 …… “今夜我便不回去了吧。” 方思迁黑眸如水微沉,唯余淡淡的笑意。 “在这里陪陪大人也好。” 钟鸣玉抬头看他,有些讶然,“在我这里,不会给你添麻烦吗。”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份多么敏感,本来与方思迁交好就已经生怕连累了他。 虽然他清楚,方思迁想来不是什么普通的侍卫,伴在帝王身侧,自是荣宠备至。但是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天恩难测,魏国的君王却不是什么个好相与的。 其实…… 钟鸣玉定定地看他。 即便方思迁真是君王放在他身边的棋子,他也认了。陈国已经战败,他,只是弃子而已。掀起国战,苦的只会是百姓,而现在的这位魏国君王至少没有苛待……陈地的百姓。 若可以,停留在猜忌和利用层面,永远不离开他也好。 不过是锁在宫闱,他不在乎。 方思迁的手指因习武留了些淡淡薄茧,但是修长圆匀,带着微微的肉感。他挽指装做蝴蝶的模样从窗框上飞起,飞过钟鸣玉的指尖和眉宇,抚平那皱起的眉峰。 “咻——钟大人,皱眉就不好看了。我知道您最近一直忧思很深,不要担心这么多,总有解决的方法的。我留下来,就是想陪陪您。” 钟鸣玉头一次狼狈地偏过头去,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克制着看向那双温柔眼睛吐露心意的冲动。 最终只是一个字,“好。” 吹灭烛火,方思迁睡在床榻外侧,他说他习惯这样,方便警戒四周。明明年纪尚小,为何总把自己摆在保护者的位置? 钟鸣玉眸色深沉,未能入眠直到夜色阑珊。他的呼吸声因为身侧的方思迁渐渐宁静,但是想拥着他而眠的想法却如烈火烹油,难以抑制。 六. 钟鸣玉在这殿里已经跪了很久了。 冷硬的砖面冻得人膝盖都要结冰,而他伤了筋脉的身子已经不复从前好了。只是他的背依然挺得直,好似不畏风雪的竹。 年轻的君王大步走进殿里,坐在高位。他披着黑色的鹤氅,带着帝王的冠冕,眉目冷峻,高高在上。 “钟鸣玉。” 林谌渊的目光带着冷意。 “陈国的广陵王。” 钟鸣玉垂首,“陛下,如今已没有陈国,更没有陈国的广陵王。”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么。” 君王面上没有笑容,只有些微的讥讽,若是了解这位君王的人在场,便知道他这会儿已经很生气了。 “明日冬至,我便放你回广陵。如何啊,广陵侯?” 钟鸣玉没有多余的反应,终究是俯身叩谢恩典,“臣谢过陛下恩典。” 广陵王还是广陵侯,没有什么分别。 侍立的监臣在君王耳畔低语,林谌渊呵了一声,衣袖下的拳头微微攥紧,青筋凸起。 “叫他不要进来。” “孤不允。” 然而方思迁还是打开了门走了进来,并跪在钟鸣玉身侧,“臣擅闯,请陛下恕罪。” 林谌渊眉头绞紧了,几乎是咬牙叱骂,“起来。” 方思迁没动。 君王显然气到极点了,若是外面的臣子如此忤逆他,说不得要被拖下去杖毙。唯有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再怎么生气,他都不会伤害他。 他们早就吵过一架了,不欢而散。 林谌渊站起身来,看着他,沉声说,“孤的旨意,不会改。” 尔后径直出了殿。 钟鸣玉想过魏国君王是否会放倦鸟归林,若是安抚民心,也是迟早的事,毕竟他是现下陈国旧系里身份最高的。 但是他不是唯一的选择。 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直到现在,他看到陛下望向方思迁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今日一切的安排。 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匆忙要放他回去。 那是爱一个人的眼神,他明白的。 因为他也是这样看方思迁的。 钟鸣玉起身,跪久了的身子僵持着,不良于行,但他依然坚持着俯身去扶起方思迁,笑容浅淡。 定定地看着青涩又熟悉的模样。 不必说。 …… 钟鸣玉背着琴,一步一步往外走,又一步一步望回宫闱里。 方思迁在那深深宫闱里哼起他俩熟知的那半曲,夹杂着他自己低沉的抽泣。 身影渐渐与小时候一起玩的一个小团子模样重合。那是,方丞相的幼子,乳名唤作思思的,方夫人是广陵魏阳人家。 后来一把火烧了相府,什么也不剩了。 不必说。 他早知道的。 路途如此长,一直长至故里。把悲欢谱作曲为你谈起,才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 从今往后,游鱼归池。 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而往后,只剩下念着从前度日了。回忆到那一勺喂进嘴里的热粥和慰贴的体温,到这里,就可以了。 钟鸣玉笑着,眼圈微微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