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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 思念如雪

    第三章 思念如雪

    11.

    无寻从来不怀疑小狐狸自己可以活得很好,小狐狸不挑吃食,不惧毒物,每日睡觉晒太阳,偶尔抓抓鸟窝草,玩玩竹编球,一只狐狸也可以很快乐。

    他把小狐狸抱回家,不是小狐狸需要他,是他自私留下了小狐狸。

    小狐狸不愿跟他来京城,他不能再强求。

    12.

    冬日初雪。

    无寻捧了一杯暖茶,坐在屋檐下,看着漫天飘雪,有些想念他的小狐狸。

    今日休沐,翰林院的事务处理得差不离,他有一整日的时光可以慢慢思念。

    前些时候他找人回竹屋看看,算算日子,这两日也该回府了。

    果不其然,晚间点起烛光时,前去竹屋的侍从回府了。

    无寻立马招至身前询问:“如何?”

    侍从肩头落湿了一片,还没来得及更换,恭敬地回答:“回大人,庭院竹屋并未见着狐狸,周围十里,奴才也都寻过,不见踪影。”

    无寻乍然失魂,小狐狸走了。

    他挥挥手让侍从下去,赶紧换身衣服,并赏了些金银。

    一只玩物而已,这世间的狐狸不说百十万,也有千余数供如今最受圣上恩宠的翰林学士挑选。

    无寻看了看面前的白狐狸,又看了看弯腰夸赞献宝的他府侍从,很浅地笑了一下。

    “请替我转告林大人,我只养一只狐狸,其余的再有趣也不必送来。林大人若是有闲心,可以自己养。”

    说到最后,侍从浑身冷得发抖,已不敢再抬头看朝中最年轻的翰林学士。

    后那位林大人当真收养了白狐狸,三天两头过敏也忍了。

    朝中最年轻的翰林院编撰,最年轻的翰林学士,最年轻的宰相。

    不过五载,无寻成了人人都忌惮的冷面宰相。

    他名无寻,字修竹,没有姓氏。外人不知如何唤他,久了便只毕恭毕敬叫一声“修竹大人”。

    13.

    上元节,修竹大人在庭院中修竹编。

    许久不沾阳春水的修竹大人,双手却不比原来细嫩多少,他时常亲自切竹,削竹片,拉竹丝,打磨,编织。

    不过虽不如女子般细嫩,也不很粗糙,更没什么伤痕,明明常与竹刀利刃相伴。

    无寻很早就发现了,他受了伤似乎格外容易愈合,早上割破手,晚上就看不出痕迹。

    从前和小狐狸一起,被它咬手指,被挠手腕时,这个特质还不明显。毕竟小狐狸凶是凶,可没真划破过他的手。

    一年一度的佳节,府里也比往日热闹许多。

    无寻没有娶妻,也不顾外人言语目光,前两年收养了两个孤儿,都是名门之后,家道中落,已无父无母。他接过来当做自己的子嗣养育。

    一男一女,如今一个七岁,一个五岁,都有点怕他,不敢亲亲热热地叫他爹爹,只敢尊敬而疏远地喊“父亲”。

    “父亲,银杏姐姐让我端来元宵,您吃吗?”六岁的小男孩儿教养得好,礼仪姿态都端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桂花元宵,仰头问。

    无寻手里动作不停,继续将细扁的竹子打磨光滑,闻言缓声道:“放着吧。今日夜里冷,让银杏给你和妹妹再加盆碳火。”

    “好的,谢谢父亲。”

    “外头冷,别站着,回屋和妹妹玩。”

    男孩儿点点头,往热闹的厅屋走,走到庭院门口时,他又耐不住回头,叫了一声父亲。

    “上元安康。”

    无寻双手一顿,久违地温柔轻笑,低声回应:“嗯。”

    无月无朗空,灯火阑珊,万家庆上元。

    无寻用竹子编好了圆圆的一个球,外围光滑,半点竹刺磨砂没有,中间放了颗响声清脆的铃铛。

    他转了转竹编球,铃铃作响。

    薄唇轻启,唤了一声熟稔的称呼。

    庭院无旁人,他处烟火皆与此处无关,空旷冷清得让人心颤。

    无寻温柔道:“上元安康……”

    第四章 京城不好

    14.

    一年又一年,无寻不知独自过了几个上元节,编了多少个竹编球。

    有时闲来无事,他会在落雨纷纷时在纸上慢慢画一只狐狸。

    雨滴在瓦片上滴答滴答,汇成的歌曲小狐狸会喜欢吗。

    说来可笑,无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一只狐狸念念不忘。

    可能是有小狐狸陪着的时候,他很温暖,也很放松,还有几分莫名的,不知缘故的失而复得,让他很珍惜,让他想念。

    他看到小狐狸的第一眼就冲动地把它抱回了家,完全是趁小狐狸不注意,来不及反抗。还好小狐狸被他抱回了家乖得很,喜欢和他一起泡热腾腾的澡,喜欢和他一起采蘑菇吃蘑菇,喜欢被他抱着睡觉。没有要跑的心思。

    小狐狸不爱叫唤,也不太爱动。但如果他一直叫它,它会屈尊降贵似的配合他叽两声。如果他捧着它的脑袋,小声哀求,让它陪自己进山里,它也会勉为其难让他抱着一起去。

    拥有小狐狸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祥和清净的。

    哪怕小狐狸只是趴在石椅上,看他来来去去晒草药晒果干晒书本,一动不动,漠不关心,他也觉得很满足。

    从身体到灵魂,都觉得足够了。

    仿佛这样的场景他已等待了千百年,寻寻觅觅苦吟一生只为此一点光阴。

    夜里无寻被一阵寒风吹醒,起身发觉自己的窗户没有关上,外头的雨还在下,下得不眠不休,没完没了。

    方才的梦里平静暖和,陡然梦醒,有些不知时辰,头昏脑涨。

    无寻下床关上了窗户,又坐回床沿,揉起额边两穴。

    忽得一阵柔软的风,无寻顿住手。

    熟悉的,久远的,眷恋的,数年时光不曾教他淡漠,心上总是酸涩,失落难寻的。

    像春日暖阳,经年难忘的。

    午后竹屋里烙了一张一张春饼,被一张一张掠走吃掉。

    竹编球滚了几圈停在脚下又被一下扔到远处,铃声清脆。

    白色的毛发蓬松绵软,窝在怀里的满腔欢愉。

    15.

    无寻轻缓地摸了摸床上被窝里的银白毛球。

    他忽的笑起来,还是乱语最喜欢的那种声音。

    “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

    小狐狸一爪抵住无寻的掌心。

    吵!

    睡觉!

    无寻又笑起来,他迅速进了被窝,抱紧了毛球,笑声那样温柔好听,让乱语轻而易举原谅他的吵闹。

    “小狐狸,你怎么还这么小?”

    “小狐狸你去哪儿了,怎么没有在竹屋里?我派人寻过你,想看看你好不好。”

    “小狐狸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是想我了吗?”

    “小狐狸你饿不饿,吃蘑菇吗?”

    “小狐狸唔——”

    软乎乎的爪心挡住了无寻一句接一句的问话。

    小狐狸一爪堵着无寻的嘴巴,然后闭上眼睛。

    无寻一点不嫌弃它身上会不会脏,被盖住嘴还笑得开心,揉揉小狐狸的手手,把脸使劲往小狐狸肚子里埋。

    这觉没法睡了。

    乱语心说,你再好看也没用了。

    第二日清早,无寻本该去上朝,却让人替他休了假,说是病了。

    侍从没能进门,也不知宰相大人生的什么病,没有准许也不敢轻易破门而入。

    无寻收养的那两个孩子,也不敢多问,站在门外问候两句便乖乖退下。

    宰相病了,朝中风云莫测,许多官员暗中讨论是不是最近谁谁有什么举动,是不是圣上安排了宰相做些什么……人人警惕,盯紧了宰相府,以及京中变动。

    然而始作俑者还在床上醉生梦死玩狐狸。

    “小狐狸,你怎么不理我?”

    无寻碰碰乱语的鼻尖,摸他的小脑袋。

    不想理你。

    乱语两只前爪挠他两下。

    原本就花脸了的宰相大人脸上又添了两道新痕。

    “……明儿估摸也去不了。”无寻哭笑不得,抱住乱语继续蹭。

    16.

    乱语觉得自己来找书生的决定有误。

    可是书生的寿命都不长,他觉得再晚几年,也许书生就和母狐狸,和黄鹂鸟一样,再也见不到了。

    书生离开,竹屋逐渐散了书墨香,没了棉被入阳的松软,鸟窝草被风吹散了,竹编球某天忽然炸开了竹条,差点划伤他的眼睛。

    乱语有点委屈。

    他寻了一处偏僻的山洞睡了一觉。

    醒来不知年岁,却见洞口的小树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将山洞挡的严严实实。

    蓦的,他想起爱笑的书生,想起书生的白衣,想起他温热的掌心,想起他清朗悦耳的声音。

    他睡了多久?

    他有些害怕书生不在了。

    乱语进了京城。

    他本没有进城关牒,于是做了一只坏狐狸,偷瞄了一眼前面人的文书,用一根毛发变了一张假进城关牒。

    都怪无寻。

    幸好无寻还没离开这个世上,他身上绕着贵气和紫色星光,乱语很快找到了他的所在之处。

    夜里变作狐狸,跳进他的房间。

    想像以前一样,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睡觉,没想到无寻发疯一般念叨个不停,还亲他。

    人狐有别,无寻对着狐狸也能耍流氓。

    乱语开始憎恶京城,定是这里龌龊肮脏,教坏纯良的书生。

    17.

    宰相府多了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长得极为好看,全身毛发毫无杂质,柔顺光滑,谁看谁想摸。不用说也知不是凡物,高贵不俗。

    宰相大人没有将小狐狸关在笼子里,而是时时刻刻抱在怀里,夜里也抱进屋里同榻而睡。白日上朝带不了,下朝之后肯定第一时间回府抱起屋内的小狐狸。

    一只小狐狸得到宰相大人的独宠。听起来就像民间粗俗话本里的情节。于是顷刻便传遍了京城,路边小摊,楼中茶馆,都能听见议论。

    “那狐狸莫不是精怪,勾引了修竹大人。”

    “定是如此,狐狸精妩媚多姿,修竹大人也不能免俗,那狐狸精的销魂滋味……啧啧。”

    “没想到独身至今的修竹大人会被一只狐狸精缠了去。”

    “是啊是啊,你看今日琅坊的话本了么,里头写的狐狸精那叫一个绝妙可口!”

    ……

    这些粗野闲话最后还传到圣上耳边。

    翌日休沐时还让无寻抱着小狐狸进宫,说是宫里太后,皇后等人都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狐狸把宰相迷的七荤八素。

    无寻不愿将小狐狸抱出门,几次推脱不去,最后还是得抱着小狐狸面圣。

    去之前他跪在床边,脸对着乱语的脸,愧疚可怜地跟它解释道歉和希求。

    “小狐狸,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这般委屈。”

    “你是不是不开心,不想去?要不,要不算了,这点事不从,圣上也不会当真怎么责怪我,要么他也就是要寻个由头……”

    “小狐狸,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乱语闭上了眼睛。

    过去书生也很爱和他说话,但没这么唠叨。京城不好,它让书生变得嘚啵嘚啵不停歇。

    第五章 话本情节

    18.

    乱语原先就能变成人,但他懒得很,并不想变成人融入世间,漂泊无依。

    如果不是书生抱他回家,他可能会像过去几百年一样,维持原形,找个石头缝,山洞小道,一睡一百年。偶尔不睡觉,就吃吃所见食物,晒晒太阳。

    他不喜欢人形,总觉得变成人形的自己像个立着的靶子,随时有猎手包围自己,射出利箭,会万箭穿心。

    这种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几乎产生实感,乱语摸摸自己的胸口,咬了一口蘑菇春饼,安慰自己。

    从皇宫回来以后,无寻就把小狐狸藏了起来,说藏也不准确,就是不让别人见到它。

    它的起居玩乐都在无寻院里,吃食全是无寻端到跟前,喂到嘴里。

    乱语非常适应这种生活,毕竟在竹屋的时候他每天也只和无寻一个人相处,自在舒坦得很。还只用闻到无寻一个人的味道,竹墨清香,暖阳细雨。

    无寻去上早朝了,已经过了午餐时分,这个点还没回来,大概又是圣上留了他谈事。

    乱语不需要一日三餐都吃,甚至不需要每日进食,只是无寻偏要喂他。回不了府,也有准备他喜欢的吃食放在屋内木桌上,庭院石桌上。

    有喜欢的吃食,乱语还是愿意吃的。

    就是早上烙的春饼现在吃起来有点硬。

    狐狸原形不便,乱语迫不得已变成人形把饼放到蒸锅里,点了柴火,热一热软一软。

    无寻午后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一回来衣服都没换直奔自己的起居院子。

    进门后就呆住了。

    一名长得俊美无双,动惊全城,绝艳天下的少年撑着下巴,坐在院子中的石椅上,衔着一块春饼在咀嚼。

    少年面如玉,美目盼兮,齿若瓠犀,姣好面容如玉树临风,天人之姿。

    听闻声响,他亦偏头看来。

    一眼秋波流转,宛若万年而过。

    落叶秋风起,橙黄枯绿枝头稀疏,澄空无云万里。

    19.

    “小狐狸,修为三万年,金丹五百颗,你要好好活着。”

    “我不要。”

    “乖狐狸,是我错了,我负了你,你去找月老好好问问,再寻良缘佳偶。”

    “不要。”

    “小狐狸,你听话,别找我。”

    ……

    20.

    “小……”无寻突然捂住脑袋,极为痛苦地叫喊一声,眉头皱得死紧,好似千万根针扎进脑海般疼痛难忍。

    “怎么了?”乱语瞬间移到他身边,咽下嘴里的春饼,说话有点不熟练,磕磕绊绊的,声音细微,“是头疼?”

    他生疏地抚上无寻的额头,一股清润的暖流传进无寻身体。

    不过分秒,无寻就平静下来,方才的疼痛不翼而飞。

    无寻睁眼细看面前的人,不知多久,天色都已暗沉,到了该进晚饭时刻。

    “小……狐狸?”

    乱语眨眼,他眼睛莫名酸涩,无端心生委屈,觉得人形疲惫不堪。双手一放,搂住无寻的脖子,脑袋倾了倾,靠在他的肩膀。

    白光一闪,白衣少年不见踪影,只一只美貌的银白狐狸在无寻臂弯。

    “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