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往事

    临近寒冬，桑河谷的气温也降到了10度以下。丽莎的预产期快要到了，柏特在镇上租下了一栋房子。这里有医生和药店，比留在庄园更稳妥。

    最近他的睡眠不太好，这天又一次早起，沿着小路散步。

    离开研究院以后，他秘密给罗勒博士送了信，请求他允许自己私下里继续项目的研究。

    罗勒博士欣然应允，每个星期都寄给他最新的研究资料，以及帝都的一些消息。

    差不多两个月前，皇帝陛下遭遇了一场刺杀。奥德里奇元帅很快抓住了凶手，在一番审问后，凶手承认了他是被梅尔斯子爵的父亲派来的。

    失去儿子的父亲也失去了理智，强烈的愤恨让他策划了这场行凶。

    皇帝在这次遇刺中受了伤，军部因此很快接管了皇宫的警守卫，并且下令全城开始戒严。

    梅尔斯子爵家族的人被全部判处死刑，与其有关联的人也被看押审问。帝都一时间人心惶惶，如履薄冰。

    戒严让罗勒博士的私密信件很难送出，柏特莱姆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为此他有些担心。

    至于是担心项目进展还是陛下的伤势，又或是现如今隐隐有掌控全局的某人，他不愿深想。

    柏特静静地站在湖边欣赏景色，呼出的气化为白烟飘散。

    远处的薄雾里逐渐有了一抹黑影，有节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个雄伟的身躯猛地劈开晨雾，在经过柏特莱姆面前时一下子勒紧缰绳停下。。

    柏特震惊地望着马背上的奥德里奇，那人的眼神明亮，里面燃烧着火焰。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给你送东西，大少爷。”

    奥德里奇咧嘴一笑。

    ——

    几天前，罗勒博士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正准备回家休息，刚出办公室就被人恭敬地请到了另一个地方——军队总部。

    最近这里是关押审问犯人的地方，没有人敢随意在附近晃荡。

    博士被人领着往里走，一路穿过许多办公室，直到最里面的房间才停下来，士兵示意他进去。

    办公室里的人背对着他看着窗外，肩章上有一枚帝国国徽。

    “您找我有什么事？”罗勒博士暗自镇定。

    奥德里奇转过身示意他走近，指了指桌子上的文件。

    博士走近一看，上面摆着的赫然是他这段时间和柏特莱姆的书信，每一封都按照时间顺序整齐摆放。

    “我可以解释……”

    奥德里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此项医学研究于军部有益，多一个人才为此出力是好事，我并不是来问罪的。”

    罗勒博士放松下来，“那您唤我来是？”

    “我想知道，有关试剂的试验效果……”

    ……

    “所以你就这样跑出来了，放任帝都的混乱继续？”

    “帝都并不混乱，一切都在军部的维持下正常运转。”

    柏特皱了皱眉，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丽莎对奥德里奇的出现有点意外，不过想想柏特也在这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好久不见，祝贺您成为元帅。”

    “好久不见。”奥德里奇点点头，“身体还好吧，是不是快要生了？”

    “是的，我很好，这里环境不错，多亏了柏特的帮助。”

    三个人一起享用了早饭，丽莎回房休息，奥德里奇提议去山里走走，趁现在还没下雪，他们可以打点什么东西回来。

    “你不累吗？”柏特怀疑地看着他，之前听他说随从被留在帝国边城，他一个人凌晨骑马赶来桑河谷的。

    “放心，帝国的军人知道如何保持体力，说不定待会我比你更先猎到猎物。”

    “希望您记住，我也曾是军校生。”

    柏特不甘示弱地反驳。

    两个人带好装备骑上马，不紧不慢地前进，只可惜两人运气都不好，在山里转悠了半天，没看到什么动物。柏特看看天色，领着奥德里奇往一个地方走。

    “这是……”

    面前是一间木头房子，看样子是给巡山人或者过路人准备的歇脚地。

    “先休息会吧，吃点东西。”

    虽然嘴上逞能，但是柏特看出来奥德里奇有些疲惫了。

    两个人在屋里生火取暖，从包裹里拿出备好的食物当做午饭吃下。

    柏特莱姆盯着火堆，脸颊被烤得红扑扑的，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你到底准备做什么，奥德。”

    他不是毫无政治头脑的人，奥德里奇最近的动作无法不让人多想。

    奥德里奇沉默了一会，反问他，“你觉得我准备做什么呢？”

    他注视着柏特莱姆，眼神平静而温和，不像他们之前每一次的交谈，目光里都带着各种激烈的情绪。

    柏特哑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只知道，你想做的事情，也许会动摇帝国的和平。”

    他这样犹豫地闷声说出来，倒并不像是多么在意帝国的安稳。

    奥德里奇笑了笑，“你和我都知道，帝国的和平是怎么来的。”

    柏特莱姆当然知道。

    曾经的帝国也不过是众多战乱纷争不断的小国之一，在靠着联姻和同盟团结了周围的几个邻居后，加强贸易整合资源努力发展军事，废除奴隶制和omega禁令，提高普通人的入伍待遇，给有军功的平民赏赐土地和头衔，全力扩张领土。

    数十年大大小小的战争让帝国的军队迅速发展成熟，百姓崇军的思想渗透到方方面面。

    但是，柏特心里叹了口气。帝国的壮大影响的不只是军队，每一个人都在改变。

    新旧思想碰撞，各个阶层利益纠纷，皇室内部的争斗。

    战争时这些都可以被搁置不谈，一旦帝国的战事稳定，国内民众关注自身发展，很多矛盾就无法再隐藏了。

    “对了，我想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对你下手，霍亨索伦不一直是皇室的坚定拥护者吗？”

    奥德里奇一直没有搞清楚这件事，虽然他查到柏特的遭遇与皇帝有关，但是更深的东西无法找到。除了多年前发生的霍亨索伦家族的悲剧有些蹊跷外，但那个时候皇室也依旧重视这个家族，他想不出来皇帝下手的动机。

    柏特沉默了，这件事他曾发誓不再提起，但以如今帝国的局面，好像告诉奥德里奇也没什么不可的。

    “以前，帝都有一位美人……”他缓缓讲述被遗忘的过去。

    ——

    伊丽莎白是帝都有名的美人，虽然她出身不高，但凭借着过人的美貌受到许多人追捧，其中包括不少贵族。

    很快，外交部大臣向她求婚，跨越好几个阶级的婚姻让她的父母无法拒绝，两人迅速完婚。

    甜蜜的夫妻生活让她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她也适应了身为大贵族夫人的生活。

    在一次陪同丈夫参加宫宴的时候，她出色的外表和丰腴的身材吸引了身处高位之人。

    之后在丈夫有意地配合下，她稀里糊涂地被临幸了。

    遭遇此事的她大受打击，被爱人背叛的心痛让她甚至想一死了之，但是禁不住丈夫的苦苦劝说和哀求，后来她又屡次在客房里招待了某位尊贵的客人。

    这位美人很快失去了活力，整日待在房间里郁郁寡欢。

    当最高位的人大限将至，权利更迭时，这位夫人终于下定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再忍受活着的折磨，但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此时正是继承人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外交大臣万不敢声张，只好先劝伊丽莎白先把孩子生下来。

    因为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在生下女儿后伊丽莎白很快就去世了。此时身居高位的人与外交大臣的家族并不熟络，为了避免麻烦，他干脆辞官带着一双儿女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多年以后，当皇帝陛下身染恶疾时，突然知道了一个隐秘的传闻。

    传说先帝还有一位私生女，按照法律，倘若皇帝病重不治，这位女性和她的孩子也享有继承权。

    这必然是皇帝无法忍受的，很快，顺着当年的蛛丝马迹，他查清这位私生女，正是霍亨索伦公爵的夫人。

    一位被病痛折磨的掌权者在惊慌担忧中会做出什么事自然可以想象。很快，霍亨索伦家族的悲剧就发生了。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当时庄园着火前，有一位小孩记住了从公爵夫人房里出来的人的斗篷花纹。

    柏特那时候与母亲就在帝都，虽然陪母亲住在外祖父家里，但是经常独自跑来庄园。

    那天他发现庄园里没什么人，猜测堂兄并不在家，就想着给伯母打声招呼离开，却看到了一个包裹严实的人从伯母房间出来。

    他下意识地隐藏了自己，看到那人和一位仆人说了几句话后很快离去。

    虽然他当时还无法理解这些事，但是本着担忧询问了伯母刚刚那人是谁。

    慈祥的夫人看着他没有解释，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让他赶快离开，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柏特莱姆不解其意，但是听话地执行了她的嘱咐。

    当天晚上，庄园起火，公爵夫人葬生火海。

    彼时柏特猜到了这件事的不寻常，他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见闻告诉了母亲和外祖父，在描述了那件华丽斗篷上的花纹后，两人都很惊慌。

    他们和赶回来的伯父讨论过后，告诉柏特，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决不能再提起。

    很快他又失去了两位亲人，这下母亲和外祖父更加担忧，严厉警告柏特决不能将之前的见闻告诉别人，哪怕是父亲也不行。

    之后，就是柏特的父亲赶来帝都为自己的哥哥举办葬礼，并且继承了公爵头衔。

    “我有一次参加宫宴时，发现陛下的宝石手杖上有和斗篷相同的花纹。”

    柏特眼里映着火光，忽明忽暗。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不需要母亲提醒也知道保持沉默。可是我想，堂兄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吗？他才刚刚从学校毕业，即将成为一名优秀的帝国军人，为霍亨索伦争得更多荣誉。可是，他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轻易地走了。”

    “后来我就想，我为什么不能做到和他一样呢？我也能读第一军校，或者其他学校，参军，获得军功，将荣耀献给陛下，让他知道，霍亨索伦并没有二心，我的伯父母和堂兄，一直衷心于皇室！”

    说到这，柏特少有的语气激动。他从未对其他人讲过这些想法，哪怕是父亲。

    在外祖父和母亲先后去世后，他愈发清楚父亲的无能和懦弱，根本无法与他商议这些事。

    于是他一直将这些放在心里，默默努力，即使是分化为beta，也没有想过放弃。

    可谁知…

    “你也觉得我很天真是不是？”柏特望着奥德里奇，眼里隐隐有亮光，他笑得有些凄凉。

    “遭遇不幸后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单纯的袭击，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如果不是我运气好，抵抗力强，也许就要稀里糊涂地死在那里了。呵，和堂兄一样。”

    他的眼泪终是没有流下来。

    “我没有觉得你的想法天真，柏特。皇帝的想法，不是其他人做一些事就能改变的。”奥德里奇给出结论。

    “对、你说的没错。一时的恩赐只不过是施舍，也许是年纪大了，他愈发无法忍受当年的事，猜疑占据了他的心，终于忍不住赶尽杀绝。”

    从那之后，柏特莱姆干脆让父亲常年待在外地，自己也低调行事，努力降低在贵族和皇室面前的存在感。

    他害怕那次遭遇的后遗症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上来，一心只想研究出解决omega发情期的抑制剂。

    哪怕他已经失去其他东西，但至少，不要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试剂即将要临床试验，他干脆与罗勒博士坦白了自己特殊的omega体质，从博士那里求来了第一批抑制剂，让自己成为最早的试验人之一。

    万幸的是，目前实验效果良好，他安全渡过了没有奥德里奇帮忙的几次发情，虽然有些难熬，但完全可以忍受。

    “我已经死过一次，对于很多事不再强求。现在我只想活下去，做一个普通人也好。”

    现在，帝都的风云变幻与他无关，这些年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和父亲的退路，真到了那一天，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在帝都的一切，远离那些纷争。

    奥德里奇没有说话，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柏特静静地享受了这份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