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忆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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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结界并没有展示给两个人看,只剩一片混沌。等到两人周遭的烟絮再次聚集凝出下一个画面时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而此时的露华派已经变成了从爻他们来时的景象。眼前的闻昭刮干净了胡子却已是白发苍苍,他站在那片长满了莲花的湖边,看了一眼李然廷离开的背影转身跳进了湖中。 从爻和闻蓉跟着闻昭进入湖中才发现:吴丹、孙巍还有他们弟子的尸体都被堆在了湖底,尸体的摆放从上方看像是一个诡异的法阵,而法阵的中央正是那株敛春花,只不过那花现在还只是一个小花苞。 两人跟在闻昭身后,重新走了一遍那条隐蔽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正是那个墓穴。 闻昭从怀中摸出那个装有闻蓉妖丹的小瓷瓶,他拔下瓶塞。其中的妖丹似有所觉地飞出却并不亲近闻昭,反而想要远离他。闻昭忙将妖丹捧回手心里,他无奈地笑笑随后用匕首生生剖出了自己的内丹。 “不……”闻蓉忍不住上前阻止闻昭的行为,但结界内以灵体形态存在的她怎么可能碰得到。她的手穿过闻昭的手,那颗金光流转的内丹被闻昭自己捻成了齑末。 此时的闻昭面上七窍均已缓缓流出了血,可他不在意,在最后亲吻了一下闻蓉的那颗妖丹后他把它塞进了本来是自己内丹所在的位置。他沾着自己的血在他亲手打造的棺木内部描绘着奇异的符号。 最后一笔落下,闻昭也彻底失去了力气栽进棺材里。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身体翻过来,那张咳呛出血液的嘴巴不断张合,念着晦涩的经文。 从爻听了一会儿,听懂了那么几个字眼,“交换”“死亡”“新生”……他看向身边的女妖。闻蓉沉默着,那双初入结界时还写满恨意的眼睛此时却透露着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闻昭的手附上他剖开的那处皮肉,他的生命在渐渐流逝,体内的妖丹被迫吸取着他的魂魄。或许几十年或许几百年,那株娇娇弱弱的敛春花会榨干吴丹等人尸身中保留完好的修为,随后盛放。闻蓉那缕残魂也会随着敛春花的成长而修复。他的骨骼会在妖丹和法阵的影响下改变,届时闻蓉就可凭借他的尸骨复生。 只是,他再也见不到了,他的爱人。 原来,人与妖也是可以相爱的吗?从爻一时有些茫然,自小熟记于心的门规中有一条就是门内弟子绝不可与妖魔生情。他跟着师兄出来历练的次数少,可次次所见不是妖魔吸食了人类的精气便是人类杀害妖魔取丹,他也就一直认为人与妖魔从来都是势不两立没有理由因为向来如此无需理由。可春衫君的相护,闻昭闻蓉的过去……妖魔就一定都该死吗? 有关魏水阳的一切都被吴丹等人毁了个干净,闻昭便把所有的愧疚之情都倾注在闻蓉身上。这么些年总算让他寻到了这个法子。他带着付出巨大代价得来的敛春花苞、隐忍多年的恨意和不分昼夜恍若自虐般修行得来的力量回到了露华。他杀了当年参与那件事的所有人,又布下自他结丹前就开始研究、哪怕被软禁时都没放弃的结界,亲手削出一口棺木…… “蓉蓉,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别恨我……” 他似是想到什么,又苦笑一下,“你还是恨我吧。” “蓉蓉……” 闻昭的嘴唇还在张合,说的什么从爻却已听不见了,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知道这是有人在外面强行将他唤醒。他伸出手想要将闻蓉也一起拽出这个结界,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想要开口叫闻蓉却也张不开嘴。他看得出来,这个结界要塌了。虽说忆生结界并不会产生攻击效果,可现在闻蓉凭借闻昭的尸骨复生,这个结界自然也会认她为主。而结界崩塌,如何能不对主人造成影响? 可被强行唤醒就是这样的效果,任凭从爻怎么努力都挪动不了自己的肢体分毫。他眼前的环境迅速由周围向最中央的那口棺材消散,一身红杉的闻蓉将脸贴上闻昭从棺材里伸出的手。闻昭笑了,好像他真的再次触碰到了爱人的脸颊。 眼前景象未变,闻蓉依旧面朝棺内,只是棺内除了暗淡的符号外再无其他。从爻刚要开口,棺中却突然飞出一道白光没入他的眉心,他向前走的身体也向后倒下。春衫君扶住晕过去的从爻与卢玉郎对视一眼迅速撤出墓穴。 等从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间客栈的床上。 “醒了?”卢玉郎持着烛台推门入内,他将烛台放在桌子上跟从爻简练概括了下他晕过去后发生的事。他和春衫君带着从爻逃了出去,那妖没追来。别的弟子没遇见什么都没有受伤。 从爻听到别的弟子都没受伤松了口气,“春衫君呢?” “在隔壁,已经歇下了。”卢玉郎听他问起面露古怪,可一想到春衫君替他俩挡住那妖又觉得从爻问这一嘴才是正常。他见从爻点点头后仍不知在沉思什么,不禁问道:“怎么了?平日里修行都没见你想这么多,在里面遇见什么了?” 从爻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师尊刻意隐藏他的过去可能就是不愿面对这段经历,他隐去了他们师尊的部分跟卢玉郎讲了自己在结界中的所见所闻,“师兄……妖魔就注定不值得被爱吗?” 卢玉郎将手搭上从爻的手腕,他将灵力渡过去一番探查,果然感知到小师弟那一颗四平八稳的道心有些不稳,“从爻,静心。人分好坏,妖魔自然也一样。只是双方积怨已久,人与妖魔生情自是不能被世俗所接受。就像,嗯……假设你的孩子爱上了杀害你父母亲族的仇人的孩子,你愿意为了你的孩子放下与那仇人之间的恩怨吗?” 从爻摇摇头。卢玉郎感受到他那颗道心渐渐平稳下来,他收回手放下心,“况且,妖魔大多生来就不会对旁人产生那么强的感情,就算有也只是对个别的对象。你看,就算闻蓉对闻昭的爱那么深刻,她也没有爱屋及乌对其他人产生什么感情。赵师弟和秦师妹不也照样死于她手吗。” 卢玉郎见他又皱起眉知道该放他自己想想,他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咱们明日便启程回宗门。” 今夜的月亮说弯不弯说圆不圆,嵌在天上好像从爻此时的心境,不上不下的叫他难受。还不等他再想想卢玉郎的那些话,他房间的窗户被敲响了。他下床去推开窗,窗外正是春衫君。 “春……” “嘘——”春衫君伸出手点在从爻嘴唇上,“小仙君,我要走了,特意过来跟你辞行。” 从爻刚翘起的嘴角又平复下去,他想说话可春衫君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我晓得你们名门正派都不乐意跟妖魔有过多瓜葛,我待到明天你们走的时候大家都尴尬。” “我没不乐意……” 春衫君听见这句忍不住笑了声,“我知道,行了,我走了,可别太想我。” 他转过身要翻身下楼又突然想起什么,再转过身去刚好对上从爻那一脸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惆怅,“小仙君,我本名叫乐宴,可别忘了。我有预感,咱们会再见的。” 从爻的眼睛因为这一句“会再见”亮起来,他郑重地点点头。 乐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从爻望着那个方向怔怔地想,至少春衫君……乐宴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