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虔诚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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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中心广场为界,自南而来的主路分成了往北和往东两条,但其实往西也是能走的。 上山。 丘陵地带,其实河西县的最高峰也就海拔三百多米,矗立着广播电视台的信号接收塔,周围则延绵着大片大片低矮的山丘。然而不高不代表好走,顾随还是第一次走这种完全没有路的地方,在乱石和溪涧中跋涉,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踏空。 “卧槽!”王新风无奈地看着自己刚买没多久的球鞋就这样泡了水。 阮述而一马当先在前方开路,闻言回头瞧了瞧,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流水生财,恭喜你。” “落井下石,鄙视你。”王新风对他竖了竖中指。 赵述之看来也很习惯在山里面玩,满不在乎地捡起根草咬在嘴里,跑上跑下转悠。 顾随在后头,走得很慢。 主要是因为他身边……“哎,我应该踩哪里啊,这里有水啊,顾随你拉我一把。”云夏不知所措。 顾随隔着袖子小心地托着她的手腕,把人拉了过来。 “我们在这歇一会儿吧,累死了。”云夏一屁股坐在石块上,显然是不打算动了。 没想到阮述而立刻说:“那累的人休息吧,不累的先走。” 这不是故意拆台吗?云夏当场就想跳起来质问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没想到顾随先开了口:“好啊,我陪她在这里坐坐吧。” 云夏面露喜色,决定大发慈悲饶了出言不逊的阮述而。 王新风用胳膊肘戳了戳阮述而,小声道:“你干啥呢,有了女朋友也不能对其他女孩这么坏吧?” “你没完了是吧……”这家伙是有多在意女朋友这件事。 顾随也走了过来,对阮述而道:“小学的郊游在这附近?” 阮述而惊讶地瞥了他一眼。 他发现这个人之所以被王新风称为“半仙”,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神神鬼鬼的预知能力,而是真的心细如尘。 “他们应该走的平路,在山的那边……”阮述而指了指前面,“过了这个坡估计正好能遇上。” 顾随点点头:“你们先去吧,弟弟应该也很着急。”他看了眼一刻不停转悠着的赵述之。 “你们怎么都不跟我说清楚呢,”王新风这时才明白过来,拍拍顾随的肩,“那我们先过去了啊。” 一抬脚就被阮述而拦下来,不假思索地分配任务:“你留下来。” “我靠!”他说得大声了点,引得云夏和赵述之都往这边看过来,连忙压低音量,“我不要当电灯泡啊!” 这个请求被阮述而无情驳回:“你不在等下他们怎么找路,在上次我们去的那个空地上等。”他说完便对赵述之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上坡的林子里。 这么兵分两路,云夏倒也不好意思一直坐着,不多时就拍了拍灰尘站起来:“那我们也走吧。” 离开河水,基本就是在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间穿行,三个人慢悠悠地走着倒也不是特别累,很快便看见前面阮述而的身影。 一个人靠在树干上发呆,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走近了见还是睁着眼睛的。 “知了呢?”王新风问。 阮述而抬了抬下巴,他们转头看见山坡下方不远处有一群小孩正在嬉闹,赵述之明明站在人堆里,却感觉孤零零的很是尴尬。 东张西望着三五成群的同学,想插话又不敢,想走近又踌躇。 就这么犹豫着,有只手从后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扎着蝴蝶结羊角辫的小女孩。然后,赵述之掏出他的宝贝口琴,两个人似乎在研究什么,有说有笑的。 山坡上围观了全程的高中生们齐齐松了一口气,连云夏都若有所思。 “哟嗬,知了可以啊!”王新风赞叹道,这俩兄弟怎么都这么有女人缘。 “走吧。”阮述而转过身。 往上的路更加平缓了,但树丛却更密,阮述而时不时拨开挡路的树枝让他们穿过。不到半个小时,他们身子一矮钻出树林,顿觉眼前一亮。 这个小山坡并不高,但树林的另一面全无障碍,黄澄澄的夕阳就在前方,像一只懒洋洋的怪兽慢慢隐没于整座城市背后。小河又出现了,“这是举子河的上游?”顾随问。 “对啊,传说中只要喝了举子河的水就能中举,”王新风把一颗石子踢进河里,“咱们老祖宗志气也忒小了点,中个举人就满足了,应该叫个状元河什么的嘛。” “你就是想天上掉下馅饼呗。”云夏鄙视。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阮述而站在河边慢慢地道,“咱们这里在古代充其量也就是个乡,能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再远的也保佑不了了啊。出了这里之后的路怎么走,还是要自己说了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缓缓俯下身去,双手捧了一口河水送到嘴边。 顾随就在这时按下了快门。 一时无人说话,大家都知道他在说的不只是古代的举人们,还有他自己。 “你又偷拍我。”阮述而站起来走向他,倒没有责怪他的神色。 顾随却还兀自沉浸在刚刚的情境中,低头看着相机里那张照片。河边虔诚的少年。 离他非常非常遥远的生活。 和近在眼前的人。 顾随把一声叹息掩埋于心,有点回过神来。他突然抓住阮述而的手:“怎么回事?” 喝水的时候撸起了半截袖子,阮述而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臂内侧破了一片皮,还隐隐有些渗血。“估计是刚刚被树枝蹭到了,”他不以为然,“我去洗洗。” 云夏靠过来:“顾随,你帮我也拍几张照呗。” “哦,你去那边摆个姿势吧,那边风景好。”顾随举起相机。 云夏只好半路拐了个弯,往远处走去。 王新风当然不愿意当电灯泡,赶紧跟在阮述而身边。 “你干嘛?”阮述而睨他一眼。 “给那俩制造点升温发热的机会啊,”王新风翻了个白眼,“哪像你这家伙,老是搞破坏。老实说,你究竟是讨厌云夏,还是讨厌顾随啊。” “都不讨厌。”阮述而飞快地答道。 “那你是讨厌他们早恋?不应该啊,你自己都有戚小小……” “我警告你不要总提我的事。”阮述而打断他。 王新风虽然说话极其不靠谱,但阮述而顺着他的话想了一遭,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有点厌烦的情绪。 早就知道顾随是个烂好人,然而真的看到他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样子,内心陡然有点不舒服起来。 你真是心胸狭隘啊,阮述而。他对自己说,你以为自己在人家眼中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啊,原来他内心窃喜,好像有人发现了他的特别,于是对他很好,会把喝醉的他背回家,会替他处理伤口,会帮他做笔记。 其实换作任何一个人,顾随都会那样做吧,那就是他的性格啊。 阮述而摇摇头,把袖子放下,遮住了被水洗得泛白的伤口。 “话说知了还要在你家待多久啊,你妈妈不是三个月前就应该来接他了。”王新风问。 “前两天来了个电话,说寒假会回来一趟,也不知是真是假。”阮述而并不抱希望。 “要是那样就好了,”王新风叹了口气,“你就不用总去打工,卧槽,哪有学生天天为生计发愁的啊,你下学期的学费没问题吧,不够记得跟我说啊。” “你有?”阮述而问。 “没有……”王新风老实回答,“跟我爸借嘛。” “用不着,”阮述而摇摇头,“我有办法。” *** “这张拍得不错,”云夏看着顾随手里的相机,一张张查看刚刚的照片,“这张也不错,顾随你也太厉害了吧,真会拍照,能教教我吗?” “你也喜欢拍照?”顾随笑了笑。 “看到你的照片之后,就开始喜欢了。”云夏朝他甜甜一眨眼。 “有相机吗?” “没有,”云夏弯起嘴角,“其实我叔叔是在省城工作的,春节我们家会过去玩,到时候你陪我买一台相机好不好?” “哦,”顾随随口应了一声,“不过我春节不知道在不在省城。” “不在家过年?”云夏怀疑。 “习惯了,我爸爸经常在外地工作。” “这么辛苦啊……没关系,那我们可以先用你的……”她的手悄悄伸了过去,正要覆上顾随握住相机的手时,只听见顾随低头轻轻地“啊”了一声。她顺着顾随的视线往下看,“啊——————”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王新风听见尖叫声立刻跑过来,一脸八卦的样子。他刚刚一直在河边往这边瞄,反应简直比顾随还快。 相机的带子上爬着一只小小的毛虫,云夏一下子跳开,顾随正要拂去,被王新风阻止了:“别用手,这小虫子有毒的,会痒。” 走在后面的阮述而捡起一片落叶,放在毛虫旁边,让它慢慢爬过去。 看见阮述而把落叶放回地上,云夏厌恶地叫道:“赶紧弄死啊。” “阿弥陀佛,”王新风夸张地念了个佛偈,“这位女施主杀气好重!” 阮述而对顾随伸出另一只手,几颗褐色的小果实洗了河水,正湿漉漉躺在掌心。 “这是什么?”顾随讶然。 “那个难吃死了。”云夏嫌恶地出声提醒。 “山里自己长的油柑,没有施肥,味道不怎么好。”阮述而扔一颗进嘴里,依然伸着手,“尝尝吗?” 顾随挑了一颗。 表情瞬间扭曲,又酸又涩! 王新风哈哈大笑:“半仙,你得多嚼,才会回甘。” 阮述而倒是面无表情。 “他的反应完全不能当作参考,”王新风说,“在披萨店的时候你就应该认清这家伙味觉失调的毛病。” 余晖就映在他们身上,顾随心下一动:“我帮你俩拍张照吧。” “你真的拍上瘾了是不是?”阮述而危险地眯起双眼。 “好啊好啊,”王新风赶紧拉上他,“咱们留个纪念嘛,半仙你说怎么拍?摆什么姿势最酷?” “不用刻意,你们就随意走动,自然地说说话也行。”顾随抓拍几张,不停调整着参数。 “说话?说什么呀?”王新风有些紧张,“阿树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哦,”阮述而双手插着兜,“你上次物理测试多少分?” “哪壶不开提哪壶!”王新风一激动,表情立刻鲜活起来。 顾随发现镜头里,阮述而第一次笑了。 淡淡地,漫不经心地,朝着镜头露出一抹笑。 “怎么样,半仙我还可以吗?”王新风举手提问。 “刚刚没拍到,再来一张吧。”顾随一本正经地说。 他不会告诉他们刚刚那张照片压根就没拍王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