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新生活的开端

    丁莹和夏旭面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近一年未见，母子之间莫名有种外人一般的尴尬感。萧程哲则在夏旭旁边坐下，清了清嗓子，客气道：“阿姨吃。”

    丁莹仓促地点点头，露出惶恐的神色。她习惯对dom展示出奉承讨好的一面，但萧程哲对她的态度就像个普通的小辈，丁莹的心态很矛盾，以至于坐立不安。

    夏旭本来就对丁莹没什么话说，不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来，自顾自沉默地先动筷了。

    “好吃。”萧程哲夹了一筷子酸菜鱼片，转向夏旭眼睛亮晶晶地夸赞道。

    夏旭终于露出一点微笑，不再冷着一张脸了。

    两人就像平时一样正常地开始吃饭。丁莹也终于拿起筷子来吃了两口饭菜，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在这个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平时上学累不累？”丁莹见饭桌上不再有交谈，尴尬地询问萧程哲。

    “还好。”萧程哲笑呵呵地答道，客气而疏离。

    丁莹隔了几秒，又犹豫道：“哎，你看我家小旭现在也没个工作，以后也难找到正经工作的……以后你走上社会要是觉得担子太重尽管开口，阿姨可以尽力帮衬一下……”

    夏旭深吸了口气，丁莹说的每句话似乎都是在展示好意，也都是实话，却叫他心里说不出得难受。

    要换做以前，他早就忍不住爆发，想要质问丁莹为什么要在萧程哲面前故意说起自己没有收入、不能出去工作的事——他知道自己是个累赘，用不着丁莹来反复提醒。

    “别了，你好好收着存款吧。你也知道我没能力给你养老，等那男人死了，你要怎么过下去？”夏旭淡淡地回道，情绪并未有太大起伏。他也只是在实话实说罢了。

    丁莹顿时红了眼睛：“你咒人死？我为你好，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

    萧程哲早有准备，尬笑两声：“他没有那个意思。来来，阿姨吃饭。”

    饭桌上变得安静。丁莹不敢落萧程哲的面子，嗫嚅了一会儿，面色如常地继续吃饭。夏旭则沉默了一阵子，半晌开口道：“你也不用操心我。我以后迟早会出去找工作的。”

    他这话一说不光丁莹吓了一跳，萧程哲也惊讶了。

    夏旭从来没和他提过这方面的想法和意向，萧程哲从未催促过。他的确希望夏旭能重回社会，但同时他早已经做好了独自负担未来生活开支的准备。萧程哲只是想夏旭能借此重新认识一些朋友同事，不再对他人感到恐惧，也不要再因闭塞的交际圈在自己面前感到自卑和迷茫。

    如果在那之后，夏旭还是想回来，主动选择“主内”，萧程哲很乐意自力更生养活这个只有彼此二人的小家。

    见萧程哲惊讶地看向自己，夏旭局促地动了动筷子，低声道：“也不是说立刻就要去找，但我是想要去的……”

    他刚才的发言不排除有那么一点想要反驳丁莹的心理，但更多还是自己的想法。夏旭抬起头对丁莹道：“所以你不用太担心这方面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的。”

    丁莹震惊得微微张开了嘴唇，无法想象这是她那个内向软弱的儿子会说出来的话。

    萧程哲在吃惊过后倍感惊喜：“不用急，我很快就能赚钱了。等咱们搬家了稳定下来再说也不迟啊。”

    夏旭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的氛围让丁莹插不进话，她反应了好几秒，才讪讪地补上一句：“挺好的，这样挺好。”

    她突然心里空荡荡的。为儿子感到欣慰的同时又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孤独寂寞，就好像和她一向永远拉扯争吵的夏旭在这一刻真的就此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了。

    吃过饭后，萧程哲主动去洗碗。丁莹本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后看到儿子的脸，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夏旭没有问她想说什么。听着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丁莹破天荒地没有质问夏旭“你怎么能让人家洗碗”，也没有拿出那套要如何讨dom欢心的“诀窍”，她好像一瞬间老了不少，母子二人就这么在客厅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那妈妈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不打扰你们了。”丁莹低声道。

    夏旭抬头看了一眼丁莹，然后便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站起来一步步送她到门口。

    “萧程哲在厨房，我就不叫他过来送你了，”夏旭的声音越来越轻，沉默了几秒后道，“要不你在附近住一晚，明天起来我们去外面吃顿饭再走。”

    这句反常的生硬挽留已经是十年来两人之间最心平气和的一段交流。

    丁莹看向夏旭，缓缓地摇了摇头。

    “过年……不，年后吧。年后有空我再来看你。”说完，丁莹就拿起那个昂贵但早已过季了的挎包迈出了夏旭的家门。

    萧程哲在厨房洗着碗，听不清外头母子俩压低了声音的交谈，直到玄关处传来一声门响，他这才愣了一下，关了水龙头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准备追出去送人，起码打声招呼，但没想到刚转身就看到了夏旭向自己走来，神色略显茫然。

    “你妈自己走了？我都没和她说声再见，这样好吗？”萧程哲担忧道。

    “没关系，她自己主动要走的，不是我赶她。”

    夏旭来到水槽旁，将刚洗好的碗筷收进消毒柜里。

    萧程哲闻言才继续，一边洗一边道：“我知道。我看你们今天情绪都还好，刚才在客厅聊什么了？”

    夏旭摇摇头：“没聊。什么都没说。”

    但他很快又补充道：“但这样就很好了。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年了……我们以往每次分别时几乎都在争吵，这次这么平静，我还有些不习惯。”

    “你心里知道自己不是她说的那个样子，我也肯定不会那么想你，就不会被她惹怒了。”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分工做着最简单的家务活。等萧程哲做完了手上的活儿，他又一次擦干手，忍不住凑近夏旭，从后头搂着弯下腰去的他。他在家里的时候总恨不得一直粘着夏旭不放，刚才已经忍耐很久了。

    夏旭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吃的，炒完菜后也没换衣服，手上有股淡淡的油烟味，和萧程哲手上的洗洁精味儿交织混在一起，让夏旭身上的针织毛衣沾染上了生活的味道。

    “萧程哲……你说，她到底为什么会那样？”夏旭关上了消毒柜，喃喃自语般询问道。

    萧程哲抿了抿，思索着答案。

    丁莹看到自己对夏旭爱慕照顾，看到夏旭逐渐走出过去所受到的伤害，愿意往外踏出一步，她的脸上却露出了那样复杂难堪的神情。那表情包含的绝不仅仅是作为母亲的欣慰喜悦，还有一丝难过落寞。

    夏旭无奈地笑了笑：“你肯定猜不透她。我也一直很不懂她。明明我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到头来她总是要贬低我？如今看到我的日子变好了，说不了什么了，为什么她却反倒表现得像是我抛下了她一样？”

    萧程哲叹了口气：“或许她把年轻的自己投影在你身上了。现在你和她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超出了她的预期。”

    夏旭下意识地“唔”了一声，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又或许……她有些嫉妒你。”萧程哲又猜测道。

    “嫉妒？我？”夏旭惊讶道，“可我是她的儿子啊。”

    萧程哲点点头：“她作为母亲爱你是真的，但作为sub，或许她嫉妒你。我在网上看到的，有时候当父母的也会或多或少嫉妒自己的孩子。”说完他又补充表示自己也是随口一说，说到底他们俩都不是丁莹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埋藏在心底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还没等夏旭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萧程哲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去管她了。咱们都搞不懂她，想这些干嘛？她来了就客客气气地招待，走了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你不欠她什么的。”

    夏旭被萧程哲从后头抱着，转不过身来，只能勉强侧头去看身后人那张褪去青涩的脸。以前是夏旭教萧程哲道理，现在萧程哲的发言却比夏旭还老气横秋。

    听到他说起“过日子”这样充满烟火气息的词语，夏旭不自觉地露出淡淡的笑容，把手搭放在萧程哲手背上，轻握了握。

    元旦后，萧程哲回到学校上课，没过太久就迎来了寒假。他趁着最后的空闲日子去打了份假期短工。

    这年过年早，一月底就是年三十。丁莹说年后再来看夏旭最终却没有来，只发了条消息，让夏旭给萧程哲也带个好。她不再有事没事打着“为你好”的名头来挑夏旭的毛病，母子两人扭曲的感情仿佛在漫长的十几年撕扯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姑且算是相安无事。

    年后租房就到期了，夏旭硬着头皮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提出想要短期续租的事。原本房东是不乐意的，但看他租了三年房子几乎无损，人又有礼貌，考虑了几天后还是同意了。最终两边达成协议，房子可以住到五月。

    交了这几个月的房租后，夏旭的储蓄一下子几乎见了底。他知道之后找新房子搬家都少不了花钱，顿时变得有些焦虑。他年后的这段日子给两个公众号写文章，经常对着电脑坐一整天，看着一笔笔数额微小的进账以缓慢的速度积攒起来，他松了口气之余依旧不放心。

    和夏旭对接的负责人与他合作也有阵子了，见他突然拜托自己询问有没有别的私活儿就知道这是资金紧缺了，顺手帮他介绍了几个别的同行朋友，说开春工作忙起来后也许会需要一些额外的稿子。

    萧程哲则用寒假打工的钱负担了生活开支，果断在开学的时候辞掉了所有的打工，去和鸡排店的老板也告别了，全身心投入学业和即将来临的面试季。

    这段日子两人的储蓄几乎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夏旭和萧程哲无奈地达成共识——2月14夏旭生日和3月28萧程哲生日时两人在家吃顿晚饭，口头庆祝就算过了，礼物和蛋糕以后再补，把钱先用在刀刃上。

    这一年夏旭二十九岁，萧程哲二十二岁。

    在大学校园里，一直保持着自律的萧程哲俨然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不论大学教授还是同学们都无法想象他在高中时竟然会是典型的差生。

    唯独曾经和萧程哲是旧识的林梓涵知道他的过去，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

    猜测到萧程哲改变的契机，林梓涵没办法状若无事地和人八卦此事，听到旁人或敬佩或羡慕的谈论，他觉得自己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

    萧程哲其实无意做同学眼中的榜样，只是他没有家庭做坚实后盾，实在没有什么容错的机会。

    所幸的是不同于简历石沉大海的秋招，萧程哲的春招相对顺利得多，四月中旬时他收到了一家新媒体公司的offer。他目前的选择不多，于是和夏旭合计了一番后干脆直接定了下来，提前结束了求职，心里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夏旭表现得比萧程哲还开心，要不是为了攒钱付新租房的押金，他都想给萧程哲多买几套上班要穿的西装领带了。

    “离入职还有一阵子呢，那之前再说。而且到时候体检也要钱……”萧程哲掰着手指算未来的开销，虽然有些头疼，但觉得总算是有盼头了。

    得知此事，群里的俞宸和凌永峻也送来了贺喜。凌永峻自嘲自己也算是多年社畜了，欢迎萧程哲步入苦海。俞宸则是相当幸灾乐祸，说风凉话的同时语气里还夹杂着一点“你们上班的人都抽不出空来陪对象”，结果发现凌永峻看懂了也装没看懂，夏旭也不顺着自己的话说，还在那替萧程哲高兴，于是只好无奈地自己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