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些后来发生的事》

    萧程哲毕业的两年半后。

    “你们几号放假？要不要回去扫个墓？”

    “公司年前挺忙的，过年咱们俩在家过吧……扫墓等清明节好了。去年过年回去过了，也不是年年都要去。”

    从床上爬起来的萧程哲和夏旭打了个哈欠，一边聊着之后的安排一边走向浴室。

    去年是特殊的一年。

    登记结婚那会儿萧程哲顾及着夏旭的情绪，没有带他去父母墓前祭拜，两人在家里摆了父母的照片和他们“唠叨”了几句。去年是萧程哲和夏旭第一次回到他们相遇的城市，两人一起去扫了墓，去见了一阵子不见的俞宸和凌永峻，去拜访了还在老地方开酒吧的老曾，最后也去学校外面晃悠了一圈——至此夏旭已经把过去的那些事彻底放下。

    年后回到租处，萧程哲和夏旭又见了一次丁莹。夏旭的母亲自从那次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后的确如她所说，不怎么来打扰了。当初打电话告诉她两人登记结婚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挺高兴的，对于两人不办婚礼的决定也没有任何意见，就好像她终于在近五十岁的年纪理解了，她是她，她的儿子是与她不同的独立的人，她不该也不能质疑介入他的人生。

    一成不变的日子持续到去年夏天，一直和夏旭约稿的公众号因为所属公司倒闭宣告停止运营，对接的工作人员换了几批，最后这位和夏旭合作也有一年了。

    他们这段时间来的合作相当愉快，夏旭写的东西一项符合要求，态度也仔细认真。这名工作人员在离职前和夏旭聊了聊，本以为夏旭是那种家里不差钱的闲人，聊天时发现夏旭对少了这份兼职收入感到压力和焦虑，对方便好心推荐他去认识的公司试试，好几家都在招文案和实习编辑。

    夏旭对于自己的状况并未抱有太多信心。且不说他的专业不对口，如今他已经太多年没有正式工作，年纪也不小了。不过看到萧程哲每天以买车买房为目标奋斗，夏旭总觉得自己还是得去尽力试试，他想为萧程哲分担一点生活压力。

    和萧程哲商量了后，萧程哲也鼓励他至少去试试。

    没想到这么一试，还真试成了。

    夏旭拿到入职通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他好像还没完全做好回到社会的准备。但萧程哲看起来比他还开心，抱着他一顿猛亲，积极的态度让夏旭对突然入职而惶恐的心情都消散了一点。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半年。从第一天进入公司的忐忑不安，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夏旭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了不少。

    他看着镜子里萧程哲半眯着眼睛刷牙，显然还是很困倦的赖床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夏旭洗漱的动作要快很多，去厨房泡了两杯咖啡后萧程哲才从卧室里换完衣服走出来。夏旭上班后他们的工作日早餐就从简了，一般是提前一晚做好的三明治，或者去小区外面买包子煎饼带去公司吃。

    “今晚回家吃吗？”夏旭把保温咖啡杯放在萧程哲面前。

    “估计要加点班，你要是先回家就别等我了。”萧程哲无奈道。他去年跳槽换了工作，工资涨了不少，工作强度也同比增加。累点他不在意，但经常无法和夏旭共进晚餐，这是最遗憾的。

    “那我下班后在公司附近吃点，然后去你们公司附近等你。”夏旭笑道。

    “也行啊，还是上次那家街角的咖啡厅？就是你说提拉米苏很好吃的那家……”

    两人一边絮叨着加下来的日常安排，话题逐渐跑远，珍贵的早饭时间转瞬即逝。两人在门口匆匆交换了一个亲吻，出门后一起走了一段路，很快就不得不分开，向着不同的方向通勤。

    虽然也表达过不舍，但萧程哲还是觉得这样很好。

    他总觉得找到工作后的夏旭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或许做编辑不是夏旭一开始的目标，但萧程哲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个以前工作时闪闪发光的夏老师。

    那种活力和自信是自己没办法强行塞给他的东西。

    夏旭现在工作的公司里以新媒体平台为主，员工大多很年轻，也很友善，入职不久众人就熟络起来。上班时氛围轻松，下班后互不打扰，相比较以前学校办公室那种氛围，夏旭倒觉得这样来得舒服得多。

    这天中午不算忙，夏旭和几名同事决定不点外卖，一起走去园区里的餐厅吃午饭。他们不像市中心的大公司楼里有食堂附近有商场，这里好几家公司挤在一个园区里，中午可选择性不多。

    午饭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整个吃饭的过程，夏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有谁一直在看自己一样。他四周瞟了一圈，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埋头吃了一会儿饭，和同事们说了会儿话后那种感觉就会又一次出现。

    他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来自他人的视线十分敏感，现在这种状况已经很久都不再出现了，所以夏旭才难免心生疑虑，因为这大概代表有人真的一直在盯着自己打量。

    夏旭面上不显，平静地吃完了午饭，在同事们商量着要不要去咖啡店买饮料的时候笑着婉拒了，说自己去便利店那边转转，独自离开了人群。

    餐厅的人随着各个公司的午休时间结束逐渐散去，园区里的人越来越少。夏旭单独晃悠了一会儿，果然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他忍着不安的心情抬头看向对方，那是一张完全没有印象的脸。

    “请问你找我有事吗……？”夏旭微微蹙眉，尽量礼貌地问道。

    那个年轻人嘿嘿一笑反问道：“夏老师？你是当年那个夏老师吧？”

    夏旭心里一紧，瞳孔微缩，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对方。

    “真的是啊！哈哈，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我不是你带的那个年级的，”夏旭的反应似乎证实了他的猜测，对面的年轻人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当年那个事儿可太轰动了，我们现在开同学会都还记得呢！没想到这么巧啊，你不当老师了？现在也在这个园区上班？哪个公司啊？”

    夏旭看了他一眼，抬手拢了下头发，手臂的动作无形间隔开了两人的距离。他语气平静道：“是挺巧的。”

    看出他明显的不快，对面却反而笑意更浓，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握他人秘密的优越感。

    注意到夏旭抬起来的手上戴着一枚婚戒，那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夸张道：“哇，老师现在都结婚了？不知道还是当年拍照片的那个人吗？哈哈，还是说找了新dom？我听说dom占有欲都很蛮横来着，原来也不一定哦。还是说他不知道当年的事？”

    夏旭安静了一会儿，攥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又缓缓放开。

    要是换成几年前，他可能又要怕得落荒而逃，甚至可能会害怕到主动辞职远离这个工作场所。

    他这时却异常冷静。

    “嗯是啊，结婚了。对了，你知道萧程哲吗？是你的校友来着。”

    对方没有想到夏旭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窘迫或者羞耻的表情，反而只是笑了一下，好像看小丑一样看着自己。

    “怎么突然提起他，知道是知道……”他当然知道，学校里知名的刺头儿，在校期间和同学斗殴，翘课逃校，硬闯校长室等等事迹榜上有名。当年学校里都传他和夏老师有一腿，夏老师事发被开除后他就突然转了性子，最后竟然考上大学了。

    当年那些老师们有多嫌弃萧程哲，等他成为“改过自新”后就有多喜欢拉他出来做正面案例，让低年级的学生们不免嗤之以鼻。

    “因为我就是和他结婚了。”夏旭淡淡地叙述道。

    他说完后，并没有担心对面因此做出什么不好的联想让事态恶化，也没有理会那人的呆愣，而是故作关心的语气劝告道：“至于当年那个侵犯他人隐私的家伙……我记得他后来是蹲了监狱的，家里有钱都没保出来。作为前老师我劝告你一句，不要模仿那种违法分子的行为，弄不好会坐牢的。”

    对面的人顿时噎住了。他们这些学生后来并不知道群发私人照片的那家伙后果如何了，整个事当时的确被人压下去了。

    “切，谁管你们啊！我随口叙叙旧而已，真是开不起玩笑……！”那人看到夏旭丝毫不露怯的强硬反应自己反倒先心虚了，态度糟糕地低声叫骂。

    夏旭冷笑了一下，追问道：“我也就是开开玩笑而已，不会真的找关系把你怎么着的，对吧？倒是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对面怂得哑口无言，愣是不敢说自己在哪工作了，他怕夏旭真的有什么关系能把人搞进局子，或者万一现在萧程哲混得相当不错，动动手指就能报复自己怎么办。

    看着那人狼狈离开的背影，夏旭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对待恶意中伤时态度强硬一些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

    该落荒而逃的本来就不应该是自己才对。

    回到公司工位上，同事们看到夏旭双手空空，好奇地问他去便利店怎么什么都没买。

    “正巧碰到个以前认识的人，叙了几句旧。”夏旭轻松地笑道。

    晚上下班后。

    在公司简单吃过后，夏旭关上电脑走出大门时天色已经早早地黑了。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虽然明知道还早，依旧步履匆匆地一边往车站走，一边给自己围上厚厚地围巾。

    画了二十分钟来到萧程哲的办公楼附近，跟他说了一声自己已经到了，夏旭钻进曾经来过两次的那家咖啡店，庆幸地看到提拉米苏还有剩余。

    他买好提拉米苏，要了杯温水，正把托盘端到靠窗的位置时收到了萧程哲的回复：“还要一会儿……[大哭]”

    “你别急。我坐这儿慢慢吃，反正也没事。”夏旭好像看到了萧程哲苦不堪言的撒娇模样，赶忙回复他。

    隔着微微起了雾气的窗户看这外面的街景，吃了几口甜滑细腻的蛋糕后，夏旭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意。

    萧程哲说话算话，“一会儿”过去了，等夏旭把提拉米苏吃光，把整杯水也喝完的时候，果然出现在了公司楼下，远远地隔着一条街往店里眺望。夏旭抬起手挥了挥，也不确定玻璃有反光对方能不能看着自己，干脆又一次套上外套和围巾走到店门口去。

    大老远地隔着人行道，萧程哲和夏旭就看到了彼此。虽然还无法说话交流，但他们却从彼此的神态中看到了迫切和期待。

    绿灯亮起后，萧程哲大步走了过来。离着夏旭还有几米时就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太冷了，天气预报突然说晚上会下雪。早知道今天早上应该叫你多穿一点的，忘记带帽子了……冷不冷？”

    夏旭摇摇头：“我一直在店里坐着来着，看到你出来才站到外面来的。”

    两人自然而然地牵起手，萧程哲把自己的的手也塞进了夏旭的外套口袋，两人往公交车站走。

    “要是能早点买车就好了。”买车后还要养车，还要付车位费，哪个都是一笔开销，偶尔萧程哲也会觉得坐公交也没什么，有急事打车就好。但每到冬天寒冷入骨，走在下过雪的地上还容易打滑的时候，萧程哲都会再次这么感慨一遍。

    “慢慢来。你数数你毕业后赚的钱，买了对戒，还了俞宸他不少，每个月吃穿用度……你和同龄人比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看最近这不是又慢慢攒起来了吗？”夏旭捏了捏萧程哲的手。

    “也是。但我就是忍不住着急，想早点让别人有的你也有，想早点有属于咱们俩的房子……”萧程哲无奈道。

    “之后我也会多分担一点的。”夏旭笑道。

    两人走到公交站。在挡风板后坐了一会儿，夏旭听萧程哲讲了些今天工作期间的小事。说着说着，天上竟然真的如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飘起了小雪。

    “希望明天路上别结冰……”夏旭仰头望着城市灯光下的点点细雪，衷心期盼这场雪别下得太大。

    他的指腹摩擦着萧程哲的手背，因为一直揣在夏旭的兜里，那块小空间里暖乎乎的，两人的手心都有些冒汗。萧程哲如今的手背光滑，曾经学生时代的那些冻疮已经几乎消失无踪。

    被他摸得心里暖洋洋的，萧程哲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到这边，他凑得离夏旭更近，两人挤在一起。

    “闭眼。”萧程哲声音很轻地说道。

    夏旭转过头来，心领神会地合上眼皮，任由自己的视线变得昏暗，只有身侧广告牌的白炽灯透过眼皮传递进了光亮。他没有任何不安，微微抬起头来，对于之后会发生的事熟练而期待。

    萧程哲的脸靠近，遮去了一部分略显刺眼的灯光，嘴唇轻碰，给了夏旭一个安静而漫长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