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之死

    众人商议间，枯山一看风的修士御剑回来，一落地，便急道，“诸位尊者，大人，山口里已经被魔人填满了。”

    陆大人沉声道，“点火。”

    副将领命，马上从怀中抽出一袖箭，走出旧庙，朝着天空发射，焰火腾飞的尖锐之声响彻夜空，在群山之上停留片刻，便轰然炸开，血色焰火构成阴阳八卦的图案，炸裂之声竟有迹可循，紧三声，慢三声，那些修士们均是看得呆住了。

    突然间，一个小丫鬟从内侧跑出来，尖叫道，“大人！侧夫人跑了！”

    王大人与赵将军马上说道，“陆大人，请容属下带人找回夫人。”，吴渊玉潭等也都纷纷拱手示意。

    “哼！”，陆大人忍无可忍，一掌将个旧木桌劈得粉碎，往日里那副笑容可掬的沉稳相褪了个一干二净，“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纵是找了回来，也是要军法处置的，任她去吧！”

    吴渊劝道，“话虽如此，可侧夫人不过爱子心切，情有可原。”

    “区区一个侧室罢了，她既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本官无情。”

    他这样说，旁人也都不好出声了，虽是觉得陆大人冷血，但也觉那林氏实是多事，先是哭着求着要带着孩子跟来，现下又处处制造麻烦，众人早就心生不满了。

    群山中的空洞机关与焰火炸裂之声共振，狰狞的大山内部似是在发出濒死的哀嚎，往上一看，第一颗火星已经坠入了山间，喘息之间，火星落地之处腾地燃起百丈高的火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来，同时亦有无数火星坠落，长雁十八峰各处都腾起冲天焰火，顷刻间，连绵的群山陷入一片火海，里面的魔人、妖物，瞬间被烧成了灰。

    陆大人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此等炼狱景象大为兴奋，“拔营，到落雁关。”

    官兵们骑上马，飞奔下山，众山修士也都御剑飞行，唯有许尧惴惴不安，迟迟不上剑。

    西南白月门的掌门邵英月见了，奇道，“许尊主怎地还不走？”

    “陆氏母子，难道就真的不管了吗？”

    邵英月觉得好笑，指了指天上仍在绽放的焰火，“听我一句劝，勿要激怒那陆大人，仙山名门的修士再厉害，在朝廷跟前也不算什么，许尊主何必为了那二人节外生枝。”

    吴渊本是殿后的，看到这两人似在争执，便走过来，“你们二人为何还不走？”

    邵英月笑道，“许尊主想去救人呢。”

    吴渊听了也沉下脸，“陆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愿再要那二人，另侧，山口现时凶险万分，纵是我去，也不见得能全身而回，论修为计，许尊主还是得有自知之明。”

    许尧叹了口气，“你们说的都没错，可许某行走世间，不过是为了一颗心罢了。”，说着，他已是跳上了御剑，往熊熊燃烧的山口飞去。

    吴渊与邵英月一时无话，吴渊摇头道，“真是顽固不化，当日为了那个有前世黥型胎记的罪人被逐出枯山，现在还是见到垃圾就要捡。别管了，我们走。”

    许尧稳稳地站在剑上，几乎是贴着树冠飞行，一双眼睛盯着下处幽黑的丛林，人影不见，倒是看到了些马蹄印，看来林氏是偷了马跑的，否则也不可能跑得这样快。

    突然间，一道黑气窜到面门，许尧吓了一跳，堪堪避开，但也从剑上摔了下去。人在草丛中滚了几圈，还没来得及爬起，便被几个魔人扑上来死死按住，许尧睁大眼睛，眼睛就是一派尖利　的牙齿。

    手艰难地从袖中掏出一片符咒，喊道，“破！”

    符咒发出金光，逼得那些魔人纷纷后退，许尧才得以狼狈地站起来，拾回长剑。

    此前安营扎寨的地方就在前头，已经可以看到冲天的火光，不停有身上被烧着的魔人逃往这边，都被他一剑一个地杀了。

    追着泥地上马蹄的印子，总算摸回了那片未拆的营帐，几乎每个营帐都被烧着了，到处都是逃窜的魔人，背景是三面陷入火海的山崖，烘烤着这被推挤着的角落，恶鬼地狱也不过如此。

    “陆夫人！”，许尧一剑砍掉了冲过来的魔人的头，一边大声喊道，“您还活着吗，请应我一下！”

    “啊——”，那是一声女子的尖叫，从最高最大的营帐那里传来。

    许尧咬牙砍翻七八个魔人，往那顶即将要烧塌的营帐冲去。陆大人那匹马就倒在帐外，肚子开了好大一个洞，几个魔人不停地从里面掏出东西来吃，更多的魔人也听到了女子的尖叫，潮水一样挤进营帐内。

    没办法了，许尧咬破指尖，弹出一滴血，反手一劈，剑锋把血滴一分为二，同时整把长剑剑身变成暗红色，似有无数冤魂止血被禁锢其中。

    这是枯山最得意的血咒，被逐出后，本是发了血誓不得再使枯山术法，否则不得好死，可现下这紧急关头，许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挥之下，剑身嗡嗡作响，那些堵在营帐前的魔人齐声尖叫起来，丝丝乌血从它们身上被吸出，空气中盈满一线线的乌血，被血咒通通吞下，剑身更是剧烈抖动，许尧握着剑柄的手苦口发麻，几乎要握不住了。

    见那些魔人身体快速地干枯，许尧再也受不住了，喝到，“收！”，同时两手一拉剑柄，剑身上的血色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大口地喘气，满额冷汗，没缓多久，便支着剑，一拐一拐地走入帐内。

    帐内满是浓烟，还有梁木被烧的噼啪之声，“陆夫人！”，许尧捂着口鼻，劈开碍事的帘子，“我是望涯峰的许尊主，来救您了！”

    又劈开一块帘子，眼前的惨像，让许尧整个地呆住了。

    林氏呈两手打开的姿势，挡着一扇合着的杉木门，两眼大睁，已经死了，她的身体从腰部断开，下身被拖到不远处，一条大腿已被啃得只剩白骨，另一条大腿，被两只魔人叼在嘴里争夺。

    许尧喉咙滚动，手指紧握成拳，颤抖不已。

    又有几个魔人想去拖她的上身，许尧暴怒地吼叫，剑光闪烁间，所有魔人头颅落地。

    他走上前，盖上林氏双目，让她的眼睛得以合上，“对不起，我来迟了。”，我会照顾你的儿子。

    将林氏小心地放到一边，再推开折扇薄薄的门。

    里面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只放得下一张床，顶上已经烧起来了，不时有裹着火焰的絮物落下。

    床上有一个乌发雪肤的少年，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眼睛乌溜溜的，内容空洞，身体也没有颤抖，毫不惧怕，毫无知觉。

    这就是陆家那个有失魂症的庶子，侧夫人林氏拼死也想救的人。

    轰隆——

    许尧一惊，营帐要塌了，当下不再多想，一手捉过陆忧夹在臂下，飞奔往出口，才刚见到血色的天，营帐就塌了，轰隆隆地缠绕着火光落下，扬起漫天星火。

    真是可惜，没能把林氏救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许尧背好陆少爷，踏上长剑，腾地而起，将那无尽的地狱甩在身后。

    飞了许久，直到看不见那些燃烧的山脉了，许尧才力竭地停了下来，一沾地，就无力地跌坐在地，天被烧红了，纵是看不见长雁十八峰，也能看到千吨火硝石燃烧的余威。

    接下来该怎么办，去落雁关？可陆大人态度很明显，不想再理会这个失魂症的儿子，回去的话，陆忧没了母亲庇护，说不得第二天就被麻袋一套丢河里了。算了，他既答应了林氏照顾陆忧，自然会负责到底。只可惜那些小徒弟还没找到这儿，他也不好背着陆忧与吴渊等人聚合，只好先在落雁关不远处的无常镇先落脚了。

    陆少爷长得很是美貌，若不是有失魂症，想必在家中也能受宠的，时也命也，无可奈何。

    许尧给他绑好了长发，捏着他的下巴细细端详，这双眼睛实是好看，乌溜溜的，眼瞳很大，许尧不禁开始想象这双眼里有神采的模样，太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娃娃，一辈子失魂岂不可惜，放心好了，师父会想办法给你治病的。”

    从今以后，他又多了个小徒弟。

    是夜，许尧带着陆少爷找了个农家投宿，连日来的动静，已让附近的百姓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哪一天自己就如罗莎七城的那些人一样，死得凄惨，许尧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肯接受投宿的，许尧自是千恩万谢，终归有地落脚了。

    不过只能住柴房。

    许尧把外衣长袍都解了，铺在柴堆上，再把陆少爷抱上去躺着，这陆少爷眼睛依旧是半睁的，许尧怕他眼干，便把他眼皮给合上了，这才安心下来。

    长夜漫漫，许尧坐在柴房的门槛上，看着血色的天，和横亘在眼前的、在夜幕下一片漆黑的大山，止不住的发困，怕有魔人来袭，又硬是撑住了，头一点点的，朦胧间，面前的山上似有萤火虫，星星点点的蓝光，在向这边飞来。

    许久没看见萤火虫了，真是好看。许尧困到极点，终是两眼一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