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守
陆忧很受欢迎,容貌秀美,肤色白得像从没见过光,像一块脆弱的玉,云起云清这些年纪大一点的很担心他身体不好,云湘云柔那些姑娘总想拉着他玩,云湘这下见师兄来了,便说道,“师兄你是要找小白吗,那我带师弟去画符纸。” “去吧。”,云峥摸索到小白跟前,手里摸到那层厚实柔软的毛发时,心下稍安。 “小白是醒着的吗?” 云清推了小白几下,硬把它推醒了,“现在是醒的了。” “……”,云峥有些无奈,“我有事问小白,师妹你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云清答应得干脆,又奇道,“师兄你问它,小白也答不上来啊。” “我自有道理。” “好吧。”,云清耸耸肩,果然出去了,还细心地带上门。 地上铺了两层被子,小白就趴在上面,眼睛微微睁开,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靠得好近,两只手在老虎头上乱摸,找到圆圆的耳朵才停止。 “石梯里的那个人,是你吗?” 小白不会说话,云峥顺着它的毛,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想了许久,确定了我没有认识那样的一个人,除了你,小白,你其实是人,对吗?” “如果是的话,你就舔我一下。”,他伸出了手掌。 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反应,云峥又推了它一下,“小白,你还醒着吗。” 巨兽呼吸平缓,隐隐有鼾声,好像真的睡着了。 云峥有些失望,“算了,等你好起来再说吧。” 小白眼睛闭着,眼周的毛发却被染得湿透了。 回到房里,云峥还是若有所失,云清说道,“师兄,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说吧。” “你真的没看到那个救你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吗?” “没有,”,想到这段,云峥便有些愠怒,“他把我的眼睛挡上了,也没有开口说话。” “…那个可能是吴尊主。” 云峥惊呆了,“你说什么?” 云清不好意思地说道,“瞧我,都忘记和你说这事了,那天师兄你和小白在空中掉了下来,吴尊主偷偷给你塞了颗大还丹。” “怎么可能。” “真的,”,云清很认真,半点也没在开玩笑,“可能就是因为我们都不太敢相信,所以一直没提起这件事。” 云峥这下真的迷茫了,枯山一派,年轻的弟子尚好,长一辈的哪个看他不是眼中钉,恨不得公布上皇榜划清界线,免得被朝廷疑心窝藏谋逆罪魂,吴渊与许尧同是长释长老的弟子,吴渊才会对他有点好脸色,但要说到送大还丹…那可真是没想到。 “所以,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吴尊主呀?” 这真是个好问题,云清说的有理,可他不这么觉得,事到如今,只有亲口问才能知道了。 桌面铺满了还没画上符咒的黄纸,云起写了一张,“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就学着描这种就行啦。” 陆忧拿着墨条,手腕悬在砚台上,眼睛却望着窗外。 “先一竖下来,然后这样勾过去——哎,师弟你去哪里?” 陆忧走到窗边,探头往下看。 云起此时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逐渐的,从远方传来哭叫之声,云起一惊,也跑到窗边去看。 开始只是三五拖家带口的百姓,紧接着,逃难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抱着行礼儿女,还有少数有马车的,纷纷从街上跑过。 房门砰地被撞开,那客栈老板满头冷汗,“守不住了!朝廷的兵马在往这边赶来,知县大人说,咱现在马上就得走,官爷们要退守灵神镇!” “退守?百姓能退到哪里去?!”,云起怒道。 老板也是不愿,哭丧着脸,“嗐,谁想这样呢,可那陆大人下了军令状,不从者按违背军法处置——那位许尊主呢,小公子快快通知你的师父,赶紧走吧。” 吵闹间,云峥也在云清的搀扶下来了,云峥正色道,“师弟勿要多言了,师父应该是外出替人看宅子了,你与小师弟分头去找,我和云清则带着其他人收拾。” “好。”,云起很听他的话,当下就拉着陆忧下了楼,一出客栈,两人就被裹到了人流里。 四周都是惊恐绝望的眼神,云起手一松,适才还紧紧的拉着的那只手就不见了。 “师弟!” 他喊了几声,都被孩童的哭声掩盖住了,没办法,他只得再喊道,“我们分头找!半个时辰后,找不找得到都回来!”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陆忧说好,云起放下了心,转身钻进巷子里。 陆忧没所谓人流带他去哪,睁着一双眼睛,近距离地看着这些人,那些恐惧,绝望,像是有实体,让他们的脸上都罩上一层死气。 死期到了,还逃什么,逃得了吗? 他被推到了一条小河边,河上还架着古老的石桥,总感觉这场景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看过。 马蹄声起,“大胆,你是什么人?” 陆忧缓缓看过去,一队骑兵踏在河边的石板路上,为首的那个举着刀,满脸不善。 这对人马后跟了辆宽敞的马车,坐在里面的人,非官既贵。 “怎么了?” “回大人,有个小子挡路。” 一个士兵吼道,“你是想死吗,快滚!”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了,陆大人探出头来,不耐道,“违反军令,砍——” 他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见了鬼一样看着站在石板路中间的少年。 “砍了”二字没说尽,陆大人声音便僵住了,呼吸急促起来,这是谁,真的是那个失魂症的废物吗,还是只是一个冤魂? 领头的军官听到了那个“砍”,当即策马上前,扬起长刀,兜头盖脸地朝陆忧劈下去。 刀就要碰到少年的头顶,军官脖子一凉,眼前是少年含笑的双眸,然后是天际和大地交替旋转,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掉到浅浅的河里。 那具身躯还保持着下劈的姿势,被战马一甩,也落到地上。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银色的长鞭,似是由银铸成的脊柱骨,有着锋利的棱角,陆大人甚至看不到他出手的动作,手下便已身首异处。 陆大人的手一个劲地抖,目眦欲裂,“你——你放肆!来人啊,杀了!” 陆忧被藏起来了,人脸下的眸色愈发黑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人有趣。 是恐惧。 憎恨。 绝望。 触摸到这些东西,他如饮甘露。 “你怕我吗?”,灵筠笑着问。 “还等什么?!还不砍了这个妖孽!”,陆大人策马后退,袖中拿出焰火,往空中发射。 剩下的士兵不敢抗命,喊叫着往他冲过去。 灵筠只是眨了下眼睛,左手中指与食指夹着蛇骨长鞭,轻轻抚过,鞭身在他的抚摸下,颜色更是森冷,右手唰地抽出长鞭,横腰往那些士兵扫去。 只一下,前面几排的士兵被长鞭拦腰截断,血肉横飞,这些士兵的上半身倒在地上后,竟然还能动,眼睛迅速充血通红,口中淌出黑血。 陆大人吓得跌坐在地,连连后退,“你…你怎会是,怎会是忧儿…” 灵筠一步步地往他走去,在已经站不起来的陆大人面前站定,微微弯腰,小声道,“确实不是。” 长鞭像是有了意识,慢慢地绕上陆大人的脖子,冰凉锋利的东西就在自己最脆弱的部位,陆大人不愧是仅次于丞相的朝中大员,死到临头,他反而止住了发抖,喝骂道,“我就知你是个不详的,早该扔井里头弄死算了!肯定是那些不长眼的修士,竟让你出了归雁关,我呸,该死的妖孽——” “等等,”,灵筠收紧了蛇骨鞭,陆大人便出不了声了,“看看这是谁来了?” 白色的巨兽不知何时来到了河边,弓起后背,发出威胁的低鸣,它的胸腹处一条大疤,还有拙劣的缝线。 灵筠突然改了主意,收回鞭子,退到一边。 小白依旧死死地盯着他,又是吼的一声,震起一地的落叶。 灵筠弯起笑眼,“不是‘所有’吗?” 小白一僵,瞳孔缩成针尖,背上的毛发炸得更蓬松。 他想他动手。 “——他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所有。” 陆大人指着小白,颤声道,“望涯峰的妖兽…果然…臭修士果然别有用心…” 灵筠觉得他有趣,轻轻摸上陆大人头顶。 陆大人浑身剧震,手脚不住抽搐,两眼上翻,口吐白沫,灵筠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对小白说道,“朝廷想趁乱铲除中洲的名门仙山。” 他收回手,嘲讽地看着摊成一坨烂泥的陆大人,侧耳听去,救兵快到了,小白还是不敢杀,灵筠啧的一声,负手说道,“我要回去找师兄了。” 援兵赶到的时候,只见到满地尸骸,陆大人死相算是最好的,只是脖子上多了个血洞,血流得满身都是。 陆大人朝中位比左丞相,居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个小镇里,真是天都要塌下来了,王大人坐在衙门知县爷的位上,指着下头的人破口大骂,“魔兵尚未进城,各位尊者倒是给解释解释,难不成镇内有什么妖精藏着吗?” 吴渊劝道,“此事蹊跷,陆大人极其亲信是第一批进城的,在见到焰火前,我们都还在城外抵挡魔人,但是城里并无妖气,想必是人祸。” 王大人冷笑不已,“人祸?灵蛇镇一个偏远小地,能出什么人物残杀陆大人和陆氏亲信。” 此时,一个武将小跑进来,与王大人附耳了几句。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王大人猛地一拍桌面,砰的一声,“镇里还真有了不得的人物呢,望涯峰的人,可就歇着离陆大人身亡之地不远的客栈里。” “不会的。”,吴渊站了起来,“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玉檀邵英月等人也都说,“望涯峰的人修为差,许尊主专捡灵根不行的孩子养,怎么杀得了大人。” “许尧等人极度愚善,堪称蠢物,要说他们对大人下手,那是不可能的。” 王大人道,“各位尊主,是在质疑本官了?” “这——”,素来能说会道的玉檀也不好再说了。 吴渊仍是坚持,“请让我先去问问,里头必定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