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银汉迢迢暗度
顺着人群往齐鸢然他们离开的方向找了许久却连人影也未见得半分,秦岁已心里疑惑:“按齐师妹边走边玩的性子,应该走不了这么快才是。” 两人继续找了一会儿,大概是走到集市的边缘了,几盏孤零零的花灯照着沉沉夜色,回头便能看到不远处的灯火阑珊,明明只差几步远却像是隔了一个世间。 边墟专心致志地看着秦岁已的侧脸,忽然觉得空气中隐约有一丝血腥气,他皱起眉四处看了看,又嗅了几下。 “师兄,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边墟指着右边的一条暗巷。 秦岁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巷子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两人便靠近了几步,这时秦岁已才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意识到可能有人受伤了,秦岁已便直接走了进去,没有看到边墟放在剑上的手微微一动,剑身出鞘几分,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是一只……小鹿?”秦岁已眉头轻蹙,似乎是在不解为何此处会出现一只鹿。 边墟松了一口气,走近前去便看见了一只趴伏在墙角身下有一摊暗色的小鹿,正巧此时月光照进来,让两人看清了这只鹿的状况。 秦岁已惊讶于它流的血太多了,而边墟则惊讶于这只鹿竟是白色毛皮,腹部的毛已经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此刻凝结在了一起。。 “先止血。”秦岁已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给了小鹿,然后准备将它抱起来带回去。 边墟在秦岁已将手伸向那头小鹿的时候抢先一步将它抱了起来。 秦岁已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会伤到它的。” 闻言,边墟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秦岁已怕是误会了什么,便急忙解释道:“我是怕它弄脏师兄的衣服,没有别的意思,师兄别误会。” “弄脏衣服洗了便是。” “可我不愿,师兄就该干干净净的。”边墟眼神温柔,“如谪仙一般。” “?”秦岁已面露不解,不过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还是快把这小鹿带回去吧,再不治疗怕是要死了。” “好。”边墟小心地抱着小鹿往外走去。 两人回到灵秀峰后便将小鹿送到了医斋,虽已是夜深,但医斋还有人值守,为的就是今天这样的突发事件。 医修弟子替小鹿治疗的时候,秦岁已与边墟只能在屋外等候。 秦岁已见边墟手中满是血色,便掏出一张手帕递给他,让他自己擦擦:“边师弟辛苦了。” 边墟犹豫了一下接过手帕攥在手里,看着它染上血污:“师兄不必道谢。幸好我今日穿的玄色衣衫,被血浸湿了也看不大出来,否则怕是会被当做杀人凶手了。” 秦岁已浅浅地勾了下唇角,难得地跟他开了个玩笑:“边师弟说笑了,像师弟这般俊俏模样,便是杀了人也不会被当作凶手。” 闻言,边墟怔愣了片刻说道:“师兄这话说的该是自己吧。” “我?”秦岁已不解,“我又不像师弟这般好看。” 边墟:“……” 秦岁已的眼眸是浅琥珀色的,眼尾弧度圆润,眼角微微上挑,眸中像是装满了世间最清冽的湖泊,干净却疏远,如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便能使人的心也随之轻颤,眉目如画大抵也不过如此了。边墟记得从前还在人间流浪的时候听到过有人形容过“三界第一美人”秦岁已,当时那人说:“我曾有幸见过他一眼,当我的视线离开他时,只觉得天地万物尽失颜色。” 这样难道连一个好看都称不上? “师兄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边墟看得太入迷差点上手去摸了,不过手刚一动就回过了神,“师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秦岁已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那为何他们见到我都避之唯恐不及?而且……从没有人说过我……好看。” “大概是师兄太好看了,而且气场强大,他们不敢多看……”边墟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想笑。难道师兄一直觉得自己长相难看? 秦岁已似乎不太相信:“那为何你就敢?” 边墟笑着靠近秦岁已:“我不一样,我胆大妄为。” 秦岁已被边墟的靠近吓了一跳,稍稍往后退开几分:“边师弟说笑了。” “师兄总是不信我。”边墟忽又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仰慕师兄多年,入抚仙宗也是为了能接近师兄。” 听到这番话,秦岁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偏过头不去看他。 好在这时屋内传来了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可以进来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秦岁已率先推开门进入,只见白色小鹿静静地躺在圆台上,毛皮上已无血色,腹部的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隐隐有了愈合的趋势。 “伤倒是不算严重,就是拖的时间太久,失血过多。”医修弟子说道,“我已帮它处理了伤口,再休养几日待伤口愈合便好,这几天多给它喂一些补血益气的东西。” “多谢。”秦岁已向医修弟子道完谢,将小鹿抱进怀里,没有注意到对方发红的面色。 边墟站在秦岁已身后倒是看了个正着,冷着脸瞪了这个医修弟子一眼,吓得对方脸色立马白了下来。 两人一鹿离开医斋。 “边师弟早些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秦岁已向边墟道别。 边墟心有不舍:“我送师兄。” “不必了。”秦岁已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不过是从灵秀峰到苍岚峰而已,我还不至于走丢。” “可是……”边墟还想挣扎一下。 秦岁已淡淡道:“边师弟早些休息吧。” 秦岁已假装没看见边墟脸上落寞的表情,转身就唤来了仙鹤。 “那……我明日再去找师兄。”边墟小心翼翼地柔声道。 秦岁已觉得胸口一滞,涌上了一股说不清的酸涩感觉,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边师弟应该把时间花费在修炼上,否则将来如何能得道飞升?” 看着秦岁已坐在仙鹤上飞远的背影,边墟低声自言自语道:“修道之人所求皆是得道飞升,而我所求,不过是长伴你左右罢了。” 回到苍岚峰的小院,秦岁已将小鹿安置在屋内的矮塌上。转身脱下外袍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查看了一下神识内的容器,之前还是5的数字变成了8。 是因为一起逛了凡间集市,所以感情有了进展吗?为何他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秦岁已真是想不明白,便期待着天道意识什么时候再出现,能解答一下他的疑惑。 一夜过去。 第二日清晨,秦岁已是被一声重物落地的撞击声惊醒的。 他翻身坐起,眼神落在了地上的白色小鹿上,小鹿见他醒了,原本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动作立时更加剧烈起来。 眼看着伤口又要裂开,秦岁已不得已朝它施了个定身咒,然后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回矮塌上:“你这是做什么?等会儿伤口又裂开了。” 小鹿睁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着秦岁已,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秦岁已被它看得心软了,便低声道:“你莫要再乱动,我就解开定身咒。” 小鹿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听懂了。 于是,秦岁已便将法术解开,没料到刚一解开,小鹿就在秦岁已眼皮底下从一只鹿变成了一个少年。 “恩公,是恩公救了我吗?”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一双乌黑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秦岁已,“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秦岁已:“……鹿妖?” 少年瞪大眼睛,拼命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乃重遥山上的仙鹿,不是鹿妖。” “重遥仙山?”秦岁已眉头轻蹙,“既是如此,你为何会出现在凡间的青都城?为何会受如此重伤?” “我……”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我是……” “你不想说便罢了。”秦岁已不喜欢勉强别人。 少年松了一口气,转而变得忧虑起来:“恩公这是何处?我还有要事,不能在别处久待……” 秦岁已穿上外袍,简单将长发束在脑后:“此处是抚仙宗苍岚峰。” “抚仙宗?”少年忽然激动起来,“我在抚仙宗?” 秦岁已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激动起来,便点了点头:“是。” 少年抓住他的衣袖:“恩公可知药圣在何处?” 药圣不就是他的师父洛鄢吗? 秦岁已心中警惕起来,毕竟师父从前得罪了不少人,有许多仇家:“你找药圣所为何事?” “救命。”少年说着,流下了眼泪。 然而秦岁已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此刻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救命不该找医修?” 少年摇了摇头:“我听说药圣炼制了一种药,名为归元丹,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可固神魂不散,我是来找药圣求药的。” 是有这么个药,不过…… “你的伤不必用此药。” 少年急切地摇摇头:“不是给我用,是给琰煦!他快要死了!” 秦岁已愣住了片刻,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师父外出云游了,此药他随身携带。” “师父?恩公你是药圣的弟子?”少年原本因他的话有些绝望的眼神忽然又亮了起来。 秦岁已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是很可惜,他没有师父的境界,炼不出归元丹这种品级的丹药。 “我虽是药圣的弟子,修为却远远不及师父,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少年的眼神这回是彻底地灰败了下来,眼泪也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难道……难道琰煦没有救了吗?是我……都是我的错……” 看着少年眼睛都快哭瞎了,秦岁已心里也生出了一丝不忍,他犹豫道:“你若是走投无路了,我认识一位医修,先让她治疗一下你的朋友,或许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严重……” 少年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哭泣:“好……我带你们去……” 于是,秦岁已给夏澜传音简单地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让她到主峰山门处与自己汇合。 夏澜收到传音先是惊讶了一下,让后便收拾了一些伤药放进医药包里。因为秦岁已告诉她不要让别人看见,所以夏澜是偷偷走的。 等到三人汇合,少年才在下山的途中将整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叫觅邪(ye),本是重遥山上的守殿仙鹿,琰煦是魔族之人,也是我的爱人。但是重遥山上戒规森严,仙魔有别,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被容许的,我们就约好一同私奔。”觅邪眼睛周围一圈都是红的,衬着白皙的肤色看上去尤为显眼,“但我们还是被发现了……琰煦的伤是为了保护我……” 说着,觅邪又要开始哭了,秦岁已有些头疼,便想岔开话题:“他受的是内伤还是外伤?” 夏澜也接过话:“我带的药主要是治疗外伤的,内伤需看过之后再对症下药。” “他……琰煦他……”觅邪颤抖着声音说,“他被净火烧到了。” 夏澜有些疑惑,便开口问道:“净火是什么?” 觅邪还未开口,秦岁已便解释道:“‘净火焚身’是重遥山惩罚叛逃者的刑罚,我也只是听说过,似乎是一种能焚烧魂魄的白色火焰。” 夏澜听得目瞪口呆,原本的杏眼更是直接变成了圆眼:“焚烧魂魄?人要是没了魂魄,那不就是……” “行尸走肉。”觅邪低声接过话头,“恩公说得没错,被净火焚烧过后的人要么疯癫痴傻,要么木讷呆板,总之就是只剩一副躯壳了。” “可是……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呢?为何不直接……”后面两个字夏澜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觉得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觅邪应该是把眼泪哭干了,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情绪依旧低落:“这样的人,做什么都可以啊。用他们的话说,这就是‘背叛者最后的价值’。” 听觅邪说完后,秦岁已和夏澜均陷入了沉默。 隔了一会儿觅邪接着说:“我们为了躲避追杀就逃进了青都城,他们不能直接闯进人类的地盘,我们才得以逃过一劫。但是琰煦却陷入了昏迷,我将他藏在城内后便想去抚仙宗求药,但是我自己也受了伤,半路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之后就遇到了恩公。” 听完这个故事后,夏澜也红了眼眶,终究是女孩子心思细腻,共情能力也更强,她摸了摸觅邪的头:“别担心,若是我医术不济救不了他,我便去求我师父出山……” 秦岁已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若是让禾长老出手救他,恐怕这件事就要变得复杂了。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来,毕竟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不是吗。